李景焕是何等敏锐之人?只一眼,他便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他想要的答案,眸光随之变得更加怜悯,“真可怜,你这般信任于他,他却不曾告诉你,父皇有意招他为驸马,今日让他进宫,就是下旨赐婚的。瞧现在这天色,圣旨应当已经递到他手上了。”
林嬛心尖突地一颤,虽知他的话不可信,然心底仍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
李景焕转着指间的扳指,优哉游哉地欣赏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笑容越发灿烂,“林姑娘既然如此信任王爷,可愿与我打个赌。我现在派人进宫送信,就说你在我手上,看他愿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赶来寻你。若是林姑娘赢了,我便再不打扰,还能帮忙将你的身契从刑部调出。若是我赢了……”
他凉凉牵起唇角,没有说话,却是比说什么都要可怕。
山水和松竹领着人围上来,转眼间,林嬛就被团团包围,下意识往后退,没两步就靠在了画舫的围栏上。而不知何时,画舫已经行至芷湖中心,她已退无可退!
林嬛不由攥紧了栏杆。
李景焕笑道:“林姑娘已经走投无路,这般苦苦强撑,又有什么意义?”边说,边朝她伸出手,“过来,到我身边,帮我杀了方停归,我护你一生无忧。”
含笑的眉眼匿在春风中,煞是温柔好看。
林嬛扫了一眼,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翻过围栏,纵身跳入水中。
湖上春风贻荡,吹起她轻软的乌发,和如云的衣裳,过分窈窕的身躯分明随时都会被深邃的湖水搅碎,却又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坚毅。
李景焕表情一紧。
湖面上的漩涡层层扩散,他眼底仿佛也泛起幽幽涟漪。拂过少女鬓发的淡风,同样吹起他的长发和长袍,那云淡风轻地笑了许久的少年,这一次,终于再笑不出来。
水面“哗啦”一声,冒出水花,林嬛跟着浮出一个脑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交错,李景焕不曾开口,林嬛也不愿多言,抬手捋了下脸上的水珠,便决然转头,一言不发地往岸边游。
山水心中焦急,回到李景焕身边,小声问:“二殿下,要把她抓回来吗?”
李景焕摇了摇头,眸底的神色又沉了几分。
风一阵阵吹过来,他绣着银竹暗纹的宽袖被风鼓起,向后翻飞,而他就那样立在船头,看着林嬛一点点向岸边游去。
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底深处化开,又有什么在东西开始缓缓凝结。
他不动,不笑,亦不说话,就这般一直一直看着。
松竹心里也升起了担忧。
而今虽已开春,可山里的湖水依旧冰冷,若是让她一直这般游下去,只怕不等游到岸边,人就已经出事。虽说这丫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可如今林家的案子到底还没真正了结,若是真让她在芷宫行苑里头出事,他们必然也要受她牵连。
不敢忤逆李景焕的意思,擅自下船救人,也不敢彻底放任不管,松竹便让人将画舫调转回头,跟在林嬛身边。
林嬛依旧没有回头,小小的身子没在广漠的湖水中,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应是被湖水寒意激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覆着淡淡桃花色的面颊褪得毫无血色。
又一次,她下水蓄力,可半天过去,却仍旧没有浮上来。
湖面静静。
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湛蓝色的湖面宛如一面刚刚打磨好的银镜,澄澈清透,却毫无生气。
李景焕默然看着,淡漠的脸上瞧不出丝毫起伏。
山水和松竹都不禁为林嬛叹了口气,却这时,李景焕忽然从船舱里走出,褪下身上的外衣旁边一丢,便纵身跃入寒冷如冰的湖水中。
漆深的狐狸眼里分明还酿着愠色,可泳向那娇小身影的动作,却坚定无比。
只差一寸,他便要抓住那只缓缓下沉的纤纤玉手,却也就在这时,眼尾余光中豁然卷来一袭玄色身影。
不等他看清,那人就已先他一步,拉起湖水中飘零无依的姑娘,牢牢抱入怀中,蜻蜓点水般点足向着岸边飞去,“啪啪”甩他一脸水珠,巴掌一般,冰冷又疼痛。
起跳的一瞬,还狠狠踩了下他的脑袋。
李景焕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仰头便对上方停归晦暗盛怒的眼。
没有任何实质,却捅得他心肝大颤,李景焕一时竟分辨不清,究竟是湖水更冷,还是他杀人般的目光更砭人肌骨。
林嬛也惊了一番,怔怔看着来人线条俊秀的侧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