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冲心中的喜,全失掉了,只剩下痛和空。我为什么要冲上去?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说:“你是叫云澈吧,从水的澈,清不染浊,亲友或许喊你阿澈,大概十六七岁。”
有那天的事,他是知道她名字的,湛君点了点头,说:“我确实是十七岁,云澈是我的名,不过认识我的人都喊我湛君,先生讲我那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我母亲死了,那个名字叫他伤心,所以他给我取了小字,一直都是喊我小字。”
“先生?”
“我父母尽死了,先生是养我长大的人,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先生,朋友,不是舅舅?孟冲有些疑惑,又感叹舅舅是真的气,在他眼里,父亲死了,兄长自然是没有的。
孟冲苦笑,“我有好多心里话,藏了许多年,一定得讲给人听,不然就太难过了,这些话牵扯到一些事,其实是不能说的,可我不想瞒你。”
湛君听不懂他的话,“不想瞒我?”
“瞒了你的话,就是我不真心了。”孟冲略作沉吟,方问:“你去过那边真慈堂吗?”湛君自然去过,但不敢说,怕再牵扯到识清,于是她摇头。孟冲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你一定得去瞧瞧!”说完就拉着湛君要过去。
湛君给他吓住了,忙要推开他,但见他手上束带未除,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进了屋里,站在那画像底下,湛君真是满头雾水,怎么就跟听到的不一样呢?
孟冲问她:“你瞧,你是不是很像她?”
湛君故作惊讶,“啊,这怎么会?”
“这画上的是我母亲,她离开我有十七年了,要是没有这幅画,我大概早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孟冲伸手轻触画纸,像是又重新摸到了母亲的飞扬的衣带,“这其实也不是我看了十七年的那幅画,那幅画毁掉了,这里洒扫的小尼姑弄了个假的给我。”
湛君不敢说话。
“可我更喜欢假的,画是假的,人却是真的,我的母亲,她曾经有过这样温和明亮的眼神,有过的……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实在太过悲伤,以至于湛君听了他的话,心里也一并不好受起来,画上人的温和明亮成了永恒,画外的人永远的被毁掉了。
“我母亲是宫里的贵嫔娘娘,她去世前的八个月,她以礼佛为由,带着我从禁中搬出来,住在这里,还有我妹妹。”孟冲忽然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愣住的湛君。
“我有一个妹妹的,我母亲就是为了瞒下她的存在,才住到了这里,那时候母亲已经很不好了,她很辛苦,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她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孕,除了她和我,她到这儿来,是为了等她的兄长,她不愿意我和妹妹回禁中,她要她的兄长带我和妹妹一块走。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妹妹没出声前,我每天都和她说话。告诉她会阿兄会永远保护她,对她好,可是我食言了。”
“舅舅当时要带我和妹妹走,我哭着不肯走,我对母亲说,母亲走了,妹妹也要走,要是我要走了,父亲该怎么办?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舅舅打了我,母亲和妹妹都哭,我不敢哭。舅舅带走了妹妹,后来父亲又带走了我,只有母亲留在了这里。”
“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我母亲二十岁,父亲则过了不惑之年,他们并不般配,可是我母亲美丽聪慧单纯良善,她是这世上所有美质的集合,我父亲爱上了她,他是个皇帝,他能够得到一切,我母亲应当也是爱过的,只是世事多变。”
“我恨我父亲,他使我失去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今天还在同我母亲讲,我怕我再没有兄妹相见的一天了,我一直在找妹妹,可是我找不到。”
湛君想自己或许该安慰他的,旁人的故事,她只听就能感受到痛,那故事里亲历的人,该是怎样入骨的疼?她不敢想。湛君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凄惨,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先生。
孟冲忽然开口,“你这些年过的好吗?阿澈。”
湛君过的是很不错的,但是在这个可怜人面前,她说不出来,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讲什么,连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我妹妹,和她说这些,她会原谅我吗?”
终于找到了能说的话,湛君简直要拜佛祖,“为什么不会呢!你有什么错呢?你还一直在找她,有一个你这样的兄长……”湛君轻轻蹙了下眉,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猜想,她看着孟冲,神色复杂,“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