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湿透,却不觉任何的不适,他有的只有无边的畅快,天又何止庇佑了黎民?
方艾举伞欲走入院中,然而风雨太过,伞没有了用处,方艾全身湿透,恼恨地将元佑拉回了檐下。
元希容早吩咐了人去抬热水。
她比她的母亲更恼恨,止不住地嗔怨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只是笑,母亲则指责她失了教养。
她不再回话,瘪着嘴推她母亲到屋中去。
为这一场甘霖,全城尽是欢闹声。
就在这人人举手相庆的时候,一匹白马流星一般冲过城门,马蹄挟着风雷之势,在青石板上踏出一朵朵飞扬破碎的硕大白花。
白马停在元氏门前。
人从马上摔下来,挣扎着掏出了怀里的东西,而后立时昏死在雨中。
东西送到的时候,元佑尚在沐浴。
因此是元棹代他的主人展开了那一张薄纸。
他要将手中那纸上的寥寥的几行字念给他的主人听。
然而元佑许久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老迈声音。
他疑惑地看过去。
他那稳妥得用的一生行若无事的老仆,雪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栗不止。
那纸是三日前由林昌发出,写的是半月之前的事。
半月之前,元衍佯败,命郭岱领大军后撤牵引敌军,自身则亲率孤军绕道白微山欲直取敌后,然而计谋竟败露,敌军回撤反扑,郭岱立时发兵相救,遭遇敌军拼死阻挠,两军血战三日,均死伤惨重。只是胜负虽分,却再未得到元衍半分消息,敌军传言他与手下将士早已覆没于白微山深处的断月谷。郭岱屡次遣将往白微山探寻,皆是一无所获。
两军相交,主帅战死,士气重创,人心浮动,郭岱无法,现已仓皇退守林昌。此大事也,欺瞒不得,遂由林昌发书咸安,翘首待令。
信传到方艾手里。
方艾一字字地认真读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并且了解含义,连成的词句她也全都是懂的,可是她读到下句就会忘记上句,忘得干净,因此她一直读不明白,于是连读数遍,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僵直着栽下去。
左右赶忙扶救。
元佑也想过去,然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元承元泽两兄弟由外赶回了家。
元希容比她的兄弟们知道得更早一些。她同她的母亲一样,一张纸反复地读,最后哭叫着二兄昏死过去,被使女们抬到了母亲身边躺着。
元泽只读了一遍,读罢高呼绝无可能。
“二兄算无遗策,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败于区区胡奴之手?我这就到前方去!我要亲自去找!”
他转身朝门外跑去。
“站住!”
他的父亲仍旧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喝他的是他的长兄。
元承喊出了他长兄的气势。
是以元泽虽然在元承的话音落下之后依然跑出了好几步,但终究还是听了下来。
他的眼睛血红而突出,那是深重的仇恨,同时闪烁着泪光,满含哀痛。
此时此刻元承无疑是支撑着元氏大梁的椽。
七年,他在父亲身边接受着父亲的教诲以及种种实际历练,他早已褪去当年的浅薄,如今是一块打磨完毕的良玉,触手温润而有磐石之坚。
他只对他处于盛怒之中的弟弟说了一句话。
“你便这样去?即使要去,也要谋定而后动,难道是最前头冲锋陷阵的人里少了一个你吗?”
而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没有尸身,又怎么能断定二郎是真的已经身殒?想必是敌军有意散布疑云,为的就是乱我军心,二郎勇猛无敌,岂会轻易受困于敌乃至身死?父亲宽心才是,此时万非丧气乱阵之际!”
这样的大事,湛君却不知道。
元凌也一样不知道。
这是元泽的意思。
“鹓雏是个小孩子,二嫂身子未愈……还是暂且先不给她们知道的好,倘若只是虚惊,又何必叫她们平白受苦?”
元佑深以为然,严令家人务必谨言慎行不能有半分疏漏,又因湛君是从来不出门的人,此惊天之事竟真的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元希容撑过三日,虽仍旧如同走尸,但还是捱着往湛君处去了。
她一向去得勤,长久不去,只怕叫人起疑心,闹出事情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出纰漏,万一造成了什么不能挽回的严重后果,可如何同二兄交待?
鹓雏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二嫂的身子受了重创,要好全还早,寻常只是笑得厉害些便会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