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三步,身后忽然一阵呼唤,声声泣血。
元衍不欲理会。
那带血的声音哭道:“……你回来,求你,回来,我还有话要问……便是打发了我!有些事也得给我交待才是!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死得甘愿呐!二郎!”
元衍是要走的,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必再给那人交待,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同他要一个交代的,他再一次放过了青桐,青桐便同路边的一株草或一块细石一般没什么区别。
但是青桐哭得过于惨烈。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青桐的眼泪,但那眼泪是美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美的。
他终究还是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悯,因为他知道,即便他两次饶下她性命,他仍旧不能逃脱对她的亏欠,因为他对她确有亏欠,没有他,没有他的母亲,她未必是今日这般模样,只要她不曾到他家来,哪怕她更不堪些,同他也是没有干系的,不必他管。但是她来了。
元衍说:“你有什么要讲?”
青桐已经知道事情再无挽回,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而且不仅是他,连带着失去的,还有同他有关的一切。她强迫自己接受这一事实,她极快安抚了自己,因为在她爱的人面前,她要保持永远的美丽,哪怕他并不在乎,她在乎。
因此她又笑了起来。
“我最先要问的是,怎么知道是我呢?我定下那计谋的时候,兴奋到整夜没有睡着,是你带他去淳宁的,是天助我!一个患了时疫乞儿从崇安逃难到了淳宁,她饿昏了头,不长眼冒犯了一位手里有吃食的小郎君,哪点不合情理?你竟然能找到我?”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嘴角有自嘲的笑,淡淡地说:“我着手叫人去做的时候,心里便是这样想的,谁能想到是我要杀他呢,我处处讨好他,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我对他的真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安稳,觉得你终究会知道是我,然后怒不可遏地劈杀了我,我常梦到这样的情景……大概人做了坏事便难免会如此……她们说你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你是为何而来的了,除了这件事,再也不会有旁的事了……我也着实松了口气,那日夜攥着我心房的手便是那时消失的……我真的是爱他,有时候也会庆幸他没有死,我怎么能杀你的孩子?你那样爱他……”
元衍道:“你说的很对,很合情理,一个母亲是会心甘情愿为她的孩子去死的,她会为了她的孩子听你的话,她作了必死的打算,只要她扑上去,那些侍从会立刻将她剁成肉泥,只要她死了,此事便无从对证,一个已经走到绝路的人,她做出的事,怎样都合情理,是天弃我儿,所以他才遭逢那样的劫难,对么?”
郭青桐点了点头,说:“对,是这样。”
元衍便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么确实依你所想,万般哀痛之下,我会怨恨天,是我儿为天所弃,否则何以有此灾?但是她没有立即死,她没有死在乱刃之下,有人还要施药救她,她心中尚有良知在,她受了感怀……所以我知道了那不是天给予我的灾祸,是人,至于是谁,我需要用一番力气,但只要有心,总能有法子,譬如,那样多的侍从,她怎么就能到了鹓雏的眼前?”
“原是如此。”郭青桐恍然觉悟,笑道:“其实也不算是我的疏漏,我倘若真将人杀了,倒是欲盖弥彰,还是你太有心,丝毫不肯放过……”
元衍没有再答,他自觉已说完了话,正要走,青桐又喊他。
“我还有话要问,很重要,你一定得告诉我。”她急切得很,“怎么就待她这样好呢?我不明白,二郎,我不敢信……为什么啊!一个不爱你的人……”
“她爱我!”
郭青桐先是愣,而后是冷笑:“她爱你?爱你她怎么会……”
“她就是爱我!她爱我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爱我只是因为我,她给我她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一切。”
郭青桐的语调缓下来,眼睛里再次有了眼泪,“可我也爱你啊,我也可以……”
“不一样!青桐,不一样的,你和她不一样,她是我自己想要的……”
“可是她不要你,她……”
“不重要!她没有错,是我带她走进了漩涡里,如果不是我……她恨我是应当的,她想怎样都可以,是我亏欠她,我应当偿还。”
“那我呢?你也亏欠我,也是因为你,我才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不偿还我?我不要我的命,我要你欠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