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看过去,门口处,元衍的脸自昏暗里转出。
他们父子长得一个模子。
元凌等着他母亲的回答。他睁大的眼睛里有些许的水意,里头填满了冤屈。
湛君看了心里发紧,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细细地摩挲他的脸,安抚他,同时也不忘朝门口瞪过去:“你挑唆什么?真是恶毒!”
元衍迎着烛光微笑。
元衍挨着鲤儿坐下,只是坐着。
湛君想了想,给他盛了一碗白饭,放到他面前。
元衍很惊奇的样子,拿两只手指端起那只碗,看了一会儿后又去看湛君,慢慢地挑起一边眉毛,道:“这样客气?真叫人惶恐!”
他此话是否衷心倒不好讲,但湛君认定他是作怪,遂冷笑了一声:“你大可以不吃。”
“残羹冷炙,我又不是不做事的人,怎么就要吃你们剩下的?真有心,为何不等我?”
湛君是有理的人,“难道你夜里回来,我们也要等你?早前也不见你有怨言,可见如今是闲了,这样的兴妖作怪!谁要理会你?”说着便拉起两个孩子:“不吃了!”左右也已经吃的差不多,才不要留在这里,平添郁气!
待三个人的身影再瞧不见,元衍才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盘中零落的菜馔,轻轻撇了一下嘴。
使女上来收拾,元衍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谁叫我回来的晚呢?也只配吃这个了。”说着长叹一声。
使女不敢作声。
渔歌匆忙跑来,湿发尚在滴水——她不敢行错一步,所以头发未干也挽了髻,工整地插戴了几支簪。
垂首低眉,将今日所经之事完整讲来,不敢有丝毫的遗漏。
元衍安静地听着。待渔歌讲完,他那一碗饭也刚好见了底。渔歌又奉水,元衍接过,漱罢口,道:“她想去便叫她去,不过你要跟着,此外我会叫几个人暗中随行,明日临去前你记得先认一认脸。”
渔歌应是,又道:“今日三郎有来,夫人并小郎君也一道来了,杜夫人似乎是想要见少夫人,可惜少夫人外出,不曾得见。”
“不用管,她不必见客。”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用过早食,两个孩子去上学,湛君则坐了车去长春坊。
到了不见人,又去南市。
医铺同先前一样忙碌。
吴缜原本想过段时日再重开医铺,可是想找他诊病的人实在太多,全寻到他家里去,他实在难以招架,只得又到南市去。
因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医铺并不见破败,甚至连东西也不曾少。
吴缜不由得心生感慨。
既是到南市,下车便少不了帷帽,因此湛君并未被吴缜认出,她也没有上前,只是同渔歌一起立在医铺一角。
待到诊病的人全离开了,湛君才摘下帷帽,笑着对吴缜道:“你可真是忙,我看了你好久,根本不见你停下。”
吴缜立马要站起来迎接,湛君也立即出声制止,“你总是这样见外,叫我难过。”
此话一出,吴缜果然再不敢。
吴缜坐在长榻上,笑着叹气:“都是些贫苦人,寻常看不起病,只能生挨着……”
湛君截他的话:“好在有你。”
他还是同从前一样,诊费极低,有些人不但不必给,甚至还会从他那里得到买药的钱。湛君在一旁全都看的清楚。
“你是圣人,真希望天底下你这样的人多些。”
吴缜却道:“我至多只是个好人,所做的实在有限,圣人自有他的功业。当年咸安半城都是流民,如今已经见不到了,不是吗?”他笑起来,“阿澈你也是要青史留名的。”
湛君明白他的好意,可她实在不愿意谈论这个。她的爱恨都太过简单,并不足以应对太复杂的人和事,所以干脆不管,听也不要。
吴缜观她神色忽然淡下来,虽不知是何原由,但她既不高兴,他便绝不会再提,于是说起别的话,佯作责怪:“既然早来了,怎么好袖手旁观?你当施以援手才是,这样我就可以少诊几个人,断不会忙到这种地步。”
湛君一下子愣住。
是啊,怎么只就站在那里呢?明明她也可以的,昨日她还救起了一个人……
她想,可能是先生不在身旁,她缺少底气,昨日不过是受形势所逼。
只有先生在,她才能肆无忌惮。
可是先生死了。
不过她还没死,还要继续活下去。
她有两个孩子,哪怕是为着他们,她也不能再做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