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在哪儿?叫我再见一见……”
元衍忙急声呼唤。
鲤儿早已泪流不止,扑到榻上跪下喊阿公,元凌只是愣愣的,看榻上的将死之人,看他痛不欲生的母亲。
“鲤儿,照顾好姑母……还有阿凌,当初是我不好,你母亲没有错,她还要依靠你……千万要对她好……”
姜掩又看湛君,“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不是吗?二郎……我虽然不满意他,可他待你终究有几分真心……他们会照顾你的,我死亦能瞑目。”
“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母亲,我的月明……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话音方落,姜掩头颈一软,脑袋偏垂,自此无声无息了。
第119章
青云山位于淳安城外西南七十里。
松柏林暌违已久, 苍翠葱郁更胜往昔,置身有一种寒意。
就在此幼年嬉戏之地,湛君安葬了姜掩。连同英娘。
英娘是自缢而亡。
她用一截麻绳, 将自己吊死在横梁上。
一般投缳的人,死状多惨烈, 英娘的形容却安详。
她是为自己的情,因而死得心甘情愿。
一个失了婴孩的寡妇, 父母尽丧,兄弟全无,却有一个小叔,于是她的婆母理直气壮地要将她卖进娼门。她死去的孩子成全了她, 她虽仍是被买卖, 可自此活成了人。
她将这段过往视作人生的幸事,旁人问, 她便讲, 半点不遮掩, 甚至还带笑, 神采飞扬。
她为着姜掩抛弃湛君, 湛君心中并无怨恨。
丧事是元衍主办, 周到,而且安静。
湛君早已不哭了, 似只提线傀儡, 一切只麻木地顺从。
高树下两座新坟。
墓门重重阖上, 黄土纷纷而落。
自此之后,阴阳两隔。
湛君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两只手抓进地里,青筋根根暴起, 而后是连绵的悲哭。
鲤儿扑到姑母的怀里大哭。
哭声惊起鸟群,扑棱棱大片飞起。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哭声。
听得人断肠。
土填平了墓穴。
湛君擦掉眼泪。
父母俱已入土,再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故居如旧,故人不存。
坐在当年的起居的竹榻上,湛君心中出奇地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鲤儿低声喊姑姑,犹带着哭腔。湛君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鲤儿不要怕,姑姑会照顾好你的。”
元凌哭不出来,对母亲很有些愧疚,眉头紧皱着,不安地搓着衣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湛君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浅浅的一下。元凌受了鼓舞,几步上前,两只手搂住母亲的颈子。湛君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他。
悲伤淡去了些。
元衍这时候进了来,对抱在一起的三个人道:“鲤儿先带鹓雏出去,我有话要对姑母说。”
鲤儿和元凌都看湛君,湛君没说话,垂下了眼,好一会儿,抬起来,对两个孩子道:“去玩吧。”又嘱咐,“不要跑太远。”
鲤儿放心不下,牵着元凌的手,一步一回头。湛君朝他笑笑。
竹门吱呀一声,两个孩子出去了。
湛君又低下头。
元衍几步到了近前,没说话,伸出手,轻轻将人抱到怀里。湛君不动弹,任由他抱着。
就这么过了许久,元衍开口:“咱们明日走,我知道你……”
“我不走。”声音虽轻,但是利落,听不出犹豫。
元衍停住了。
“这是我的家,我要留在这里。”她这样讲。
“你这是什么意思?”稍离了她些,元衍轻声问。
“你近来辛苦,先生的事,我要多谢你……”她仰起头,看他的脸,小声讲:“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觉得我不配……世上充满了各种叫人愉悦欢欣的东西,可是我都不配拥有……我是个身带不祥的罪人,合该寥落地过这一生……”
“胡说些什么!”元衍已经很不悦,眉拧得深刻。
“没有胡说……”湛君睁大的眼睛里有一种冤意,“倘若我……”她说不下去,转而哀求:“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我带着他,还有鲤儿,就在这里,守着……”
一声冷笑打断了她。
“还给你?”他不掩嘲讽,“你能给他什么日子过?”
湛君一下子噎住,再开口,声音颤着:“我会竭我所能……”
她这样冥顽不灵,元衍气到笑了,“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