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托着手,在冰鉴前稳稳地站着,屋里其他人都知道他在出神,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很久之后,陈平忽地抖了一下。
他到底年事已高,冰鉴周围又那样冷,湛君本就忧虑,见状忙对元凌和鲤儿道:“你两个快去扶老人家过来。”
元凌和鲤儿到了跟前,陈平还有些木,两个孩子一人一只袖子扯住,陈平的目光才短了,低头慈爱地对着两个孩子笑了笑。
鲤儿道:“阿翁,这里冷,还是到那边去吧。”
陈平笑着点头,“你说的是。”
待回了长几处,陈平先向元衍行礼,怅叹道:“老朽无能,愧对郎君。”
元衍忙将人扶起,“陈老何出此言?”
陈平苦笑道:“老朽倚老,自以为有些见识,欲为郎君排患释难,不料今日方知己身陋劣,徒见笑于大方之家耳!”
“陈老的意思是……”
“为夫人配药之人,吾不及远矣!”
“那依陈老所见,这药可使人无虞吗?”
“这药只作缓解之效……能有药还是好些,倘这药出自老朽之手,老朽立死可矣!”说罢,陈平又转向湛君,拱手道:“敢问夫人,制此药者何人?老朽此身可否得缘一见?”
不同于元衍的愣怔,湛君平静安然得很,“此药为我家先生所制,此刻他正在来往严州的路上,老人家若居留严州,想必可会。”
“天厚我可谓至矣!届时还望夫人为老朽代为引见。”
“老人家实在言重。”
陈平告别是在深夜,元衍亲送他回了下榻处。
门前分别时两人又起话,陈平自是告罪,元衍少不得温声宽慰几句。
回去的路上,元衍走得很慢。
空气湿沉沉的,人的鞋也重。
“……那段时间我恍惚得很,常不知不觉发怔,记性也差……”
元衍忽然停了脚步。
他那么怕她不好,再不甘愿也还是送了她走,她应该让自己过得很好的,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他?
湛君已经很困了,可是元凌和鲤儿全不肯睡,她也只好强打精神陪着。
“……真的不辛苦,鲤儿你那时候很乖的,我到哪里都要跟着,我讲什么话都会听……阿凌当然也很乖,没在我面前哭过,从来看见我都是笑……”
“生病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小时候身体就很差,英娘讲我有好几次都病得快要死掉,有一回都没了鼻息,脉搏也停了,她真的以为我死了,抱着我的“尸身”大哭了一场,哭完眼睛都睁不开,觉得没法子同先生交代,因此决定在我屋子里吊死,要不是先生赶回得及时,只怕我今日同你两个讲起这事,你们也不知道英娘是哪个,或许连我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一生里认识过一个叫英娘的人,也就不会和你们说起她……听说是后来,我长大了些的时候,不知怎地就爱上了到溪边的石头底下捉小虾,吹足了一整个夏天的风,自此才好了些,没再过几回病……人总是会生病的,我本来就比寻常人更容易病一些,害了恶症又怎么能怪你们?得病不是因为鲤儿,发病也不是因为阿凌,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我好疲乏,我们熄了灯睡好不好?”
得了首肯,湛君简直满足,当即就下榻去熄烛,到了灯台前,才要吹,忽地想起门还未闩,于是打着哈欠到门口去,才摸到门,正要插横木,门忽然从外面开了,几乎吓得湛君犯病。
隔着一道槛,元衍站在门外,湛君在门内捂心口。
“你是要我死啊!”湛君恶狠狠瞪他。
元衍看了她一眼,突然扯住她腕子往门外带,同时朝门内道:“鹓雏鲤儿先睡。”说完不及两个孩子反应,挟着人便走了。
湛君也不及反应,被人掐着腰带出了十几步远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便不困了,又踢又打地挣动起来。
“你是真要我死啊!”
湛君的不满挣扎,元衍全并不理睬,抬脚踹开一间屋子,径直将人往里带。
“干什么!”
才被搁到案上,湛君就一个巴掌挥了出去。
元衍给她打歪了脸,冠也斜了。
他活该!
湛君觉得不解气,还要再打,才伸了手,就叫人攥住腕子牢牢制住了。
挣是挣不开的,好在还有一张嘴。
“竖子!恶徒!小人!鼠辈!”
湛君气喘吁吁。
“骂够了么?你骂人怎么就这么几个词?没学着新鲜的吗?要不要我教你?”
他脱口就是一连串饱含羞辱意味的訾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