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还不曾远去的过往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恰恰证明她其实过得并不怎么好。
可是元衍笑着说:“你就是要过得好,因为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我,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讲完,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同她交谈的兴趣,转眼冷了脸色,大踏步往屋中去,嘴里喊:“鹓雏,有人探你,出来见客。”
听到最后一个字,湛君的脸霎时白了。
元凌早醒了,不过此刻仍在榻上待着。元衍不许他下榻。
他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两只脚都叫荆棘刮破了许多地方,有几处伤的很深,疼得厉害,他又不是个安生性子,好动得很,元衍怕他弄裂了伤口,于是严令他不准乱动,只叫他老实在榻上养伤,等都养齐全了再下地。
元凌心里很不情愿。若是往常,只要他不愿意,那就谁也管不了他,但他刚经历过昨日的惊险,此时十分依赖他的父亲,于是真的做起了乖孩子,叫他如何就如何。
知道是为了他好,可这也实在无趣,手边没一件供他玩乐的东西,况且这辈子还没住过这样简陋的屋子,器物又是这般粗劣,最重要的是他都这样了父亲还不在他身边陪着。
元小郎君并着腿坐在榻上,低着头,觉到了深深的委屈,想着待会父亲回来,一定要狠狠哭给他看,而且只嚎还不行,还要有许多的眼泪,全擦到他衣裳上去。
计划已定,左右无事,元凌便着手酝酿哭意。
他常常哭,却很少有眼泪,因为都是假哭。
哭是他的一种手段,他知道他可以借此得到任何想到的东西,无论多过分都可以,长辈们一定会满足他。
因为这明目张胆的偏爱,他很有些傲慢在身上,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竟暗中被人嘲笑可怜的时候,他直觉不可思议。
笑话,他怎么会可怜?
可是是真的。
原来他真的很可怜。
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他的母亲,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是问过的,母亲去了哪里?为什么旁人都有而他没有?没人能告诉他答案。后来他长大了一点,变得聪明,遂从旁人讳莫如深的态度里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母亲应当是死了,他们怕他伤心,所以才不提,只是实在多虑,母亲难道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吗?没有母亲并不耽误他快乐。
可是同样是没有母亲,“母亲死了”和“母亲没死只是不要他”两者之间却有极大的差别,好似天与地。
他怎么会这么可怜?
没有母亲的爱,有旁人的爱也是好的,然而旁人对他的爱是出于对他的怜悯,这并未使他觉得宽慰,反而叫他觉得自己愈发可怜了。
他真可怜。
想到这,哭意不需要酝酿,眼泪不多时便爬满了两边脸。
元衍进了门,见着这么一副景象,一时愣在了原地。
湛君在他后面,拖着那两只箱子——太重了实在再提不动。
见元衍堵着门不动弹,湛君很有些急切:“站在这里做什么?”把他推开了,望进去,忽然就像遭了雷殛。
心在一瞬间碎成了无数块。
母亲与孩子间的亲情是天地间最强而有力的羁绊,因此只是看着他哭,哪怕不知道他因何而哭,便已叫人心痛如割。
元凌泪眼婆娑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忽然打起了哭嗝。
湛君一阵旋风似的冲过去,在榻边停住了,很是手足无措了一阵儿,才终于想起来拿帕子,一只手要给元凌擦眼泪,另一只手则绕到他背后要给他拍。
“这是怎么了呀?”
声音轻轻的,唯恐吓到他似的。
元凌却狠狠挥开了她的帕子,并扔掉了她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
湛君蓦地僵住,保持着被推开的姿态,脸上血色全无。
元凌不管她如何,只看他仍在门口站着的父亲,嘴一张,又是一声嗝,哭得更厉害了。
元衍单手就提起那两只需得湛君拖着才能挪得动的那两只木箱,几步走到榻前,随意把箱子搁下,站着看榻上一跪一坐的一对母子。
元凌张大嘴又开始哭,且哭出了声,湛君听了,眼泪也不自觉落下。
元衍看着,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在他眼前哭他都招架不了,遑论两个一起?头简直要疼到裂开了。
好在没失了理智。
湛君为什么哭他自是清楚,所以他明白只需解决了源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