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都是会看眼色的,自然将钱公公出宫采买一事自行上报了。
沈寐那时不知为何,一听见卫芜僮的事,心中便无由来地暴躁,当即便下令将钱公公拦截了。
一问,才知道出宫采买是假,送家书才是真。
皇帝的口谕既出,无法收回,卫芜僮分明听得真真切切,仍要阳奉阴违。
昨夜卫芜僮泪水朦胧,哭喊着畏惧的场景犹在眼前,而今,又添了一封家书。
那位卫家小公子,便这么不愿意待在宫中?
宁可说服当值太监往卫府送家书诉苦,也不愿意乖乖听话,遵从沈寐的旨意么?
彼时沈寐怒从心中起,他甚至不曾派人去瞧一瞧那家书的内容,便给钱公公定了罪。
谎报出宫,违逆圣上,判处五马分尸之刑。
刑罚已尽,圣旨后行。
沈寐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震慑卫芜僮。
他只想让卫芜僮听话一些,别再想着宫外的卫府。
既是未曾腾飞的雏鸟,入了宫,便该收敛双翼,匍匐于宫墙之下。
自由……沈寐从未想过放卫芜僮自由。
见到卫芜僮的第一眼,沈寐便下定决心,卫芜僮只能是他的。
沈寐不自觉攥紧了那封家书。
细微的声响发出,引得沈寐回过神,视线重新落在那封家书上。
昔日,沈寐不曾看过家书的内容。
如今,沈寐下意识地拆开了信封。
足有六页的信展露在眼前。
第一页,卫芜僮写自己在宫内的见闻,写着写着,到了第一页末尾,卫芜僮便忍不住写起沈寐来。
[宫墙重重,宫殿巍峨,我在入宫之时,既好奇,又担忧,我怕沈寐……如今应当唤他陛下了,我怕陛下忙于朝事,无暇顾及我。]
[好在随侍的宫人告诉我,陛下有言在先,兴许会将政务推迟处理,今夜,我便能见到他。]
[宫人还告诉我,陛下十分看重今日,说是礼部的折子改了又改,这才定了今日的仪制……陛下能为我打破陈规,我很欣喜。]
[我知父亲与母亲惦念,但陛下,并非传言中遥不可及,陛下待我很好,入宫前,我便已知陛下心意,我信他所言。]
[我此前以为,深宫露重,既为妃,便受诸多禁制,可如今……入宫于我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我虽向往天地广阔,但陛下,亦是我心之所向,还请父亲与母亲宽心,入宫一遭,我并不悔……]
信中字迹难掩飘逸与轻快,沈寐仿佛看见那时卫芜僮提笔,嚼着笑意书写的模样。
不悔……
原来是不悔……
沈寐指尖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封家书。
他再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勇气。
他以为卫芜僮惧他,屈于皇威才被迫留在宫中,他从未想过,卫芜僮接下纳妃旨意,进宫之后,是心甘情愿。
“为什么?”沈寐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禁制,从他脑海中钻出来,钻得生疼。
头疼欲裂。
沈寐握紧了拳头,狠狠朝自己眉心砸下去,却始终无法缓解痛楚。
渐渐地,那痛楚从脑海开始蔓延,往心口,往肺腑……
沈寐疼得面色发白,蜷缩在地。
眼前一片朦胧之时,沈寐凭借着记忆,死死盯着手上那封家书。
家书中,“不悔”二字,愈发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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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昏沉,转眼便到了午时。
寝殿内一直没有动静,加之这几日罢朝,议事也好奏折也罢都无法上达,朝臣们左等右等,实在坐不住。
听闻卫芜僮身死的消息,几位老臣商议过后,面面相觑,最终仍是跪在了寝殿前。
隔着殿门,几位老臣齐齐跪拜。
“陛下,卫公子已殁,臣等知晓陛下难以释怀,可人死不能复生,当即日按仪制殡葬啊!”
“是啊陛下,卫公子的妃位是陛下亲赐,若陛下实是伤情,大可将卫公子葬入皇陵,臣等绝不阻拦!”
“陛下,卫公子身前并无封号,既已殁,便该以死者为大,陛下也不想让卫公子泉下难安吧?”
几位老臣劝谏不停,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殿内亦是毫无回应。
殿外大雪,寒风瑟瑟,几位老臣对视一眼,到底是没忍住,唤了侍卫前来,大着胆子推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若不是尚有一丝人气在,只怕进入殿内的人都要以为此处没有活人了。
“陛下?”左相走在最前方,迟疑地唤了一声。
沈寐没有回应。
待到近前,借着微弱的天光,左相方才瞧清沈寐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