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卫芜僮已缓缓往殿门的方向走去。
寝殿内外的宫人面面相觑,都想阻拦,却又都不敢阻拦。
连陛下都妥协了一次,他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卫芜僮因此畅通无阻,扶着宫墙,慢慢地走到了冷宫前。
说起来,冷宫离卫芜僮的寝殿不算太远,倒是凤仪殿还要更远一些。
只是卫芜僮如今体虚,走三步缓一步,待到冷宫时,已是许久之后了。
阶前白雪堆砌,枯草无边,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卫芜僮扶着墙缓了一会,才迈开步子,踏上枯草。
冷宫外无人守着,连宫人也离得远远的,没人瞧见卫芜僮。
只有身处冷宫的晏殊郦,在听得枯草委败的声响后,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冷宫昏沉,天光不现,隔着吱呀大开的殿门……
曾经明艳的右相之女,此刻衣着狼狈,眼中混沌地望向来人。
卫芜僮脚步一顿,停在晏殊郦身前方寸。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晏殊郦道。
卫芜僮张了张口,本想说不是,偶然一阵冷风袭来,阻断了卫芜僮的话,卫芜僮不由得掩着口鼻,轻轻地咳了起来。
晏殊郦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堪。
可比起晏殊郦,卫芜僮又好得到哪里去?
卫芜僮咳了一会,终于缓过劲来,道:“我来此,不是为了羞辱你。我只是想起,有一句话,我好像忘了跟你说。”
卫芜僮说得很慢,出乎意料地,晏殊郦竟也认真听着,渐渐褪去了眼中混沌。
“那日你助我出宫,让我此生能短暂地重获自由。”
“无论你为了什么,我都欠你一句。”
“多谢。”
说到最后,卫芜僮又咳了起来,他眼前朦胧,没注意到,晏殊郦眸中缓缓洇出了泪。
卫芜僮捂着唇转身,身后的晏殊郦忽然眼眶通红,哽咽道:“芜僮哥哥……”
卫芜僮身形一顿。
他听见晏殊郦哭泣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害了卫大公子。”
晏殊郦满身骄傲,都在此时此刻,折在这冷宫中,被灰尘浸染。
“你不必……”卫芜僮皱了皱眉,却听得哭泣声愈发明显。
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
“晏姑娘,你想出宫吗?”卫芜僮问。
晏殊郦错愕地抬眼,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之下,她见卫芜僮的身形愈加清瘦。
好似要随风而去。
她忽然想起冷宫前衰败的枯草。
“我可以帮你。”卫芜僮道,“便算作……谢礼。”
-
冷宫的门开了又关,随后又被冷风裹挟,吱呀作响。
卫芜僮再次踏过枯草,将身后的一切抛之于外。
他本来没想过帮晏殊郦。
但先前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卫和书。
谁又比谁可怜呢?
卫芜僮扶着墙,长出了一口气。
天色渐暗,眼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卫芜僮喘息几声,停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走了,只是因为道路尽头,站着一身明黄。
瞧着像是刚下朝。
“为何在此?”沈寐几步跨过来搂着卫芜僮,语气中是压抑的怒火,“你去了何处?”
卫芜僮任由沈寐将自己抱起来,淡淡地道:“随处走走。”
沈寐明显没信,却没追问,反而将卫芜僮抱上了御辇。
卫芜僮侧过眼去,没看沈寐,自然也忽视了沈寐不悦的神色。
卫芜僮从前很想与沈寐共乘御辇,不为殊荣,只是因为沈寐是他的心上人,可现下……
卫芜僮目光荒凉地望着前方。
已经晚了。
在御辇上,沈寐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扣着卫芜僮的肩,将人转过来。
触及卫芜僮无甚情绪起伏的面庞,沈寐正要发火,脑海中却响起太医先前的话。
“卫公子郁结于心,沉溺梦境不愿醒来,即便强行用药醒转,心病如斯,药石无医,只怕……”
天色愈发暗了。
兴许是要下雨。
沈寐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扣在卫芜僮肩上的手,忽然就失了力气。
第二十章
雨最终还是下了。
但在雨雪交加之前,沈寐与卫芜僮一道回了寝殿。
殿内已备好了午膳。
似乎是早知陛下前来,因此午膳很丰盛,珍馐美食,应有尽有。
不过卫芜僮没什么胃口,只挑了一碗清粥,一口一口地吃着。
用完午膳后,不多时便有太医过来请脉。
像往常那样,太医请脉后便该告退,不过这次有沈寐在,沈寐便多问了一句,“他病情如何?”
太医闻言,在原地怔忪了片刻,道:“卫公子气色好转,按理说,病情也当好转,只是……”
太医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委婉地道:“卫公子,当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