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听他絮絮说了半日,终于撑不住笑了,“你别急。哥,我说真的,那信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怕我出了事,你措手不及,这才将关州五年、十年的谋划写在信里予你知晓。但你妹妹福大命大,又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真有事的。”
沈瑞鼻子一酸。
坐过来,粗糙大手握了她的,“妹子,那蛊……咱们不解了,行吗?”
沈稚温柔笑着。
坚定摇了摇头。
沈瑞颓然泄气。仿佛间,脊背都弯了几分。
“稚儿…你为了什么呀。我已经问过姑姑和束云道长,你那蛊明明已经压制住了!主蛊跗蛊之间,好不容易才达成如今这微妙的平衡,安生得紧!便连那月月发作的蛊毒都互相消了……你又何必自此时非要行险,一定把它连根拔除呢?就让它安安静静的待着,一辈子都不发作,不好么?咱们不拿命来赌……行不行?”
沈稚面色苍白,笑容隐隐悲伤。
沈瑞绝望低吼,“为什么?”
她垂眸,半晌才道,“为了不亏欠。”
初冬的寒风从轩窗穿堂而过,沈稚衣裳单薄,沈瑞急忙上前要给她披上大毛斗篷,她伸手拦了,“不可。小心脚下。”
沈瑞低头,那些奇怪不知名字的紫色藤蔓竟系满在矮榻四脚,枝枝蔓蔓地铺了满地。湖中水气沿着枝蔓而上,在地上结了一层紫色的冰。细细看去,似有荧光闪烁其中。
火萤蛾粉?沈瑞心中一动,却并不在乎这解蛊的神怪之道。“你亏欠了谁?”
沈稚指甲陷进掌心,偏过头去,“……阿蛮。”
双生蛊名为双生,可实情并非如此。主蛊消亡,跗蛊会死。可跗蛊若出了什么事……主蛊几乎不受影响。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完整的真相。
这是她对上辈子深深背叛过她的拓跋临羌最后的防备。
倘若他日历史重演,漠北新王义无反顾带着他的凶夷铁骑南下,她体内蛰伏的双生蛊就是刺杀他的最后一个办法。只要她自尽,他就会同时死去。
沈瑞一怔,“若不连根拔除,即便蛊毒不再发作,这生死大事仍是牵连着的?”
沈稚点点头,“是。我若不动这蛊,就会一直如此。”
“这……他知道吗?”
沈稚笑容微微苦涩,乌发未挽紧,垂下一缕落在腮边。“他不知。”
从前她也曾瞒得心安理得。
可自从想通了那件事后。每每忆起从前是怎样迁怒他、苛待他、戒备他……只觉呼吸都带着几分心痛。
沈瑞挠挠后脑勺,“既然他不知道,那你就别说呗。好好保养自己,争取活到七老八十的,比他晚些再死!像这样以命行险,若是赌输了,你们俩岂不是立时双双归西?太亏了啊。”
沈稚本在悲伤,此刻却被他逗笑了。“你当我和你一样憨?”
她与束云道长悉心钻研许久,才想出这么个根除的法子——假死。先以酷寒和毒药消耗身体,蛊依托人而生,她生机减弱,蛊必以其身相饲,只求同生,如此便会渐渐虚弱下去。
待时机成熟,她便服下假死药,将生机彻底断绝。
蛊王求生无门。到时束云道长再以药物相引、以冰寒之气相诱,那蛊王本就虚弱极了,别无选择下,只会本能地顺着食物紫蔓出来……
沈瑞瞪大眼睛,这才发觉到被紫蔓缠在最中间的小白瓷碗,盖子上还
有几封极诡异的朱砂药箓。
他趴下细瞧,“到时候它会到这碗里?”
沈稚微微点头,“束云道长及时将它封住,不会影响到阿蛮分毫。等他回来时,有这蛊王为引子,便能轻易解掉跗蛊之毒了。”
“那你呢?”
沈稚笑笑,“既是假死药,我还会醒来的。只是……这蛊王极不好骗,假死药需下得狠些。不过也不妨事,我心有牵挂,定会尽力醒回来。”
“那若是,醒不过来呢?”沈瑞心底漫出几分凉意。
“那…”她俏皮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嘛。”
“胡闹!”沈瑞怒发冲冠。“你早早把娘送去云南,就是为了干成这件事吧!你…你老实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沈稚眸光一黯。
什么时候……
大概是从想通了前世之死。
最近半年来,北境一直在打仗。战况同前世何其相似?
同样的凶夷大军压境,同样的前后方一齐开战。
同样的……为了诱敌深入、北境军节节败退。
军报她日日都在看。只是和前世不同,她如今看的,是不加丝毫伪饰的了。
很多事情便浮出水面。
比如,佯败时军资消耗不甚巨,北境军即便再穷困,不至于箭尽粮绝、盔甲都无。比如,前世军报上许多“失守”而损失惨重的小城池,好几个其实已经荒芜,百姓早几年就撤走了,田地为屯粮而耕。比如,羊城地下火油绝无问题,仅仅戍、卫两城,就能炸翻耶律方金两万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