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远在都城,日日心焦如焚。传回都城的军报上,白纸黑字记载了羊城失守时,北境守军痛失了多少多少在羊城囤积的粮草军械……恳求朝廷调拨、支援。
影影绰绰间,甚至暗示了城中囤积的海量军资已落入凶夷大军之手。
漠北铁骑抢了军资粮草,又添了重盾硬弩、攻城之械……愈加势不可挡。
北境溃败只在一线之间!
因此,才有了朝中人心不稳,割地纳贡也要止战的风潮。
此时沈稚再望向那四角包铜的陈旧木箱,里面真实的账簿子已经开始生尘。有些年代久远的,纸页也已泛黄。
显然,羊城假账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此处明明白白就是个空壳城池!根本不可能囤积大量军需。
前世军报,是假的。
当年的羊城惨败失守,北境军需粮草消耗殆尽,十万火急……也是假的。
此中另有隐情。
沈稚的眸光重重颤动。倘若军报造假,那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为什么要欺瞒朝廷?军报背后有多少暗流涌动的交易,亦或是谋划?
如此瞒天过海的大计——佯败失城、大军南撤,十万火急向朝廷索要军需粮草补给……一环扣着一环,中间牵扯无数的人和关窍,沈瑞自己万万定不下来。
他背后一定有极信任的人在指点。
这人是谁!
燕阳王吗?
亦或是……漠北。
“稚儿!”她隐隐听闻沈瑞焦急的呼唤,神思却一阵倦怠,身体也失去控制向后栽倒过去。
*
再清醒时,夜幕已经低垂。
耳畔传来老迈的声音,“郡主娘娘体质虚弱,又有蛊毒在身,兼之今日骤冷骤热,身子受不住也是有的。风寒之兆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这蛊毒……请恕老夫无能,实在不通此道啊。”
身遭嘈杂之声不绝,似有人正一勺一勺给她喂着汤药。沈稚迷蒙中慢慢吞咽,苦涩的滋味一路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心中郁涩难解,格外忧慌难受。
迷迷茫茫中,有些曾暗暗发誓要永远忘记的事情……再次浮现眼前。
一身戎装的凶夷少年意气风发,左手牵着名马雪焰烈,右手掌心拢着一件藏在香包里的平安符。
他就站在都城十里外的送别亭阁前,回首望她。
这一回眸,恍然隔世。
第83章 暧昧生
“阿羌…”
沈稚倏然惊醒。一室月华,之前的喧喧扰扰都已不见。床前只静静跪了一人,正握着她的手。温暖的热流随着经脉游走,渐渐驱散蛊毒发作时的冷凝坚冰。
她眼眸明若秋水,有些恍惚望着他。
凶夷人的痛苦肉眼可辨,“小姐,我不是……”他无力地解释着,干哑苦涩的声音又渐渐低落消失。
整个人陷入低沉的情绪中。
——他定是听见了那句低喃。沈稚眸光潋滟,慢慢坐起来,在他认命般的闭目静待中,缓缓拥抱了他。
“阿蛮,你身上好冷。是赶了很久的路吗?”她轻声问。
他难以置信地僵直跪着,一动不能动。
沈稚纤细的手臂紧紧环过他的肩膀,将面颊埋进凶夷人肩窝。“我想你了。”
“小姐…”他喉音微哽,“我回来晚了,对不住。”
沈稚知道他说的是月圆之约。可此时的阿蛮与前世与她拜别时的阿羌分明差不多年纪!容貌也是一模一样。
她不仅忆起那谦卑少年唯一的一次僭越——就是在与她拜别之时。
一向谨慎守礼的阿羌那时近乎执拗的凝望着她,深邃金瞳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他依依不舍。
嗓音低沉清冽“小姐等阿羌回来。至多五年……不,三年!阿羌三年必归,到时候……阿羌把一切都献给小姐。便再不走了。”
言犹在耳。
可她终究没能等回自己的凶夷少年。
她用他临别相赠的匕首,插进了心脉。
再见面时已隔了整整一生。
早已物是人非。
沈稚悲哀地阖上双眼,如今眼前的阿蛮,再不是她的阿羌了。她也无从去问上一句,当年在羊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他既然肯将轮回匕首这样珍贵的、漠北王庭代代相传的权力之刃送给她,为什么后来又生生逼她走上绝境?
既然已下定决心枉顾她的死活,为何又派了那蛮女来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最重要的,她想问上一句,沈瑞佯败退走,又向朝廷报上兵败……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她费尽心机筹来最后一批粮草军资,被千里奔袭的凶夷骑兵焚毁干净……这事,是他派人做的吗?
军报上粮草仍往羊城运送——然而此时看来,佯城既然只是一座空壳,运粮路线必定更改。其中蹊跷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