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事情已有转圜之机,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又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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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前。
沈稚确实气得不轻。她心中明明白白,这小混蛋就是在和她明着耍无赖!
——既然无法将自己摘得清清白白,他索性就模糊两可地囫囵认了!
阿蛮把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了,小姐当真就舍得打死我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阳谋和裹挟。
他们两个默契极深,简直是太了解彼此了!沈稚恨得咬牙切齿,可正如阿蛮所预料得那样——他如此可怜兮兮地自承了卑微弱势,红着眼圈儿瑟瑟发抖,喊冷喊疼,乞求她一点怜悯和宽恕时……
她竟当真不能狠下心来。
所以才气急败坏地命红袖姑姑给他取药。
可沈稚也同样了解他。
阿蛮是什么样的人?
秋猎初遇时,还不及如今的肩膀高,腿上戳着个透明窟窿,尚且言笑晏晏不以为意。提着根竹刃就敢进兽笼单挑那头威名赫赫的巨掌奴——那巨熊足足有一千五百六十三斤!谁见了不胆寒?
小少年明明佩着兽奴的镣环,可那份潇洒恣意,仿佛他才是那个提着宝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那份舍我其谁的天生傲然风骨……沈稚苦笑,除了拓跋临羌还能是何人呢。
两世他都没改什么。只不过她傻到没认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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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笑得讥讽又自嘲。如同在溶洞时一般,站近他的耳侧,轻声低喃,“每次欺我、害我,都只会捏准我对你心软这一个弱点。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不愧是你啊,拓跋临羌。”
凶夷护卫登时僵直,身体绷得死紧。金棕的眸光仿佛碎出几道裂痕,难以置信望着她。
沈稚玉雪一般肌肤越来越苍白,神色愈发凄楚难过。“你这次又赌对啦。我确实还是舍不得。”
“等红袖姑姑回来,我就给你裹伤。”
阿蛮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身体如同被一柄利剑刺穿。他哑声开口,“小姐,我不曾……”
沈稚眸光中已泛起些许水意,她转身向远走了几步,不愿给他瞧见。
很快,红袖便带着伤药回来。沈稚默默接了过来,果然依言,亲手给他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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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势最重的两处都处理好,沈稚将脏污染血的巾帕扔进水盆里。眸光低垂,正看见他淤肿的肩膀,“再取些化瘀的药来。”
凶夷护卫双手指尖绞紧。
“小姐,劳烦您让人退远些。”他嗓音暗哑,“您想问什么,阿蛮知无不言。之后……尽随小姐处置。”
红袖心中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蛮别胡说!”
异族少年再不看她,翻身跪坐起来,深邃的眼眸中只映着沈稚的身影。
她与他对视,“姑姑,你带他们下去吧。”
红袖无法,只得让人退开。她自己也远远地守着,忧心忡忡,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还好,远远望去,两人的容色都算平静。他们轻声地说起了话。
沈稚问了几句什么,
阿蛮急切地解释,频频摇头。沈稚蹙着眉,凝神听着。半晌露出洗了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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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回漠北?”沈稚轻笑,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早歇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养虎成患。”
阿蛮低声哀求,“我会回来的。到时候带回证物,小姐就会明白阿蛮了。”
沈稚摇头,“你若目的在此,只怕今生都不能如愿。我宁可锁着你一辈子,也不愿重蹈覆辙。”
凶夷人金棕的眸光深邃又困惑,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能否告知……阿蛮的‘从前’,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小姐…如此忌、忌惮我?”
沈稚望着他,“你自己此刻想做什么,以后又想做些什么?难道心中就没半点儿念头吗?”
凶夷护卫垂头,“阿蛮想做小姐手中最锋锐的匕首。”这是年少时,她笑盈盈亲口对他说的。
也想护你一世周全——这是阿蛮想说,却来得及说出口的。
骤然听闻旧时言语,沈稚也有几分触动。腮旁一点儿笑意刚要浮起,又渐渐黯然下去。声音微冷,“你是曾送过我一把匕首。”
阿蛮喜出望外,“当真?当真吗小姐?”
“可是一把兽皮鞣制的古旧之物?”
见沈稚愕然,阿蛮激动得简直有些想哭。
他果然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小姐!无论前生今世!轮回匕首何其珍贵,他上辈子既肯给她,待她之心应如此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又岂会背离她?
必是误会一场!
阿蛮急急说道,“我想回去取回的证物,正是这柄匕首啊!只要拿回它,献给小姐一观,您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