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夜里都睡不着,仔仔细细地捋过当初救那小少年时的点点滴滴。越发确信一件事——他从见面起的第一刻开始,就在十足用心的讨好她。
无论是那只作为礼物的小鹰,还是去而复返又可怜兮兮地向她求助。
这凶夷小少年似乎从夜猎时就认准了她……可是,凭什么?
倘若说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沈稚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的。
况且,仔细回忆起来,他那时的表现分明就是听得懂中原话!小少年掩饰的并不多用心,只是当时所有人都习惯性地认为凶夷兽奴不通官话,谁也不曾多想罢了。
那他为何假作不知,还要从头学起?
一个半大孩子,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城府。沈稚觉得自己多年的疼宠关怀,简直都是喂了狗!
穆海瑶见她脸色苍白,愈加心疼,“既然没冤了他,那就尽早处置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沈稚心头倏然一颤。
处置了……阿蛮。
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笑着应了,“母亲不必多挂怀,稚儿心中有数。必能处置妥当。对了,近日可有三姐姐的消息?”
穆海瑶长长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媛去望县探望生母,熟料半路竟留书出走了。护送她的甘嬷嬷是老夫人的人
,穆海瑶不便插手,直到出了事才知道。
气得老夫人也跟着病了一场。
未出阁的女儿留书出走,放在普通人家都是天大的丑闻,更不用说侯府世家。大家都死死捂住,不愿掀开。最忧心的便是穆海瑶,生怕沈媛的名声坏了,会累及沈稚的婚事,更不愿张扬。
只是私下派了人去寻找。至今也没有下落。
沈稚对此并不意外。那日宇文诺与兆嘉玉的密谈丝毫不避讳沈媛,她就知道宇文丞相府不会放她回来了。
偏沈媛痴心妄想,以为背叛了亲族为宇文诺立下功劳,便能换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却不多想想,失了定国侯府三小姐的身份,她在宇文诺眼里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如此自作孽,沈稚既救不得,也不想救。
穆海瑶提起此事,又与沈稚聊了半日闲话,便放她回来了。
*
出了合意院,竟是红袖来接她。“小姐,柠香的嫁妆都备好了,单子在这儿,您还要再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沈稚点头,“拿来我瞧。”
红袖左手递给她,沈稚没接稳,竟滑落下去。红袖急急伸手一捞,刚要递给她又立即换回左手,再次递回去。
虽只一晃眼,沈稚仍是瞧清了,神色惶急,“姑姑你手怎么了?”
“没事啊。”红袖将手一背,却被沈稚急急抢了回去,眼圈儿登时红了,“姑姑……”
她心疼极了。
红袖右手的食指指甲竟与皮肉掀开,中间裂开一道极深的缝隙。便似被什么签子扎透穿进去过一般。血瘀的紫痕分外刺目,晃得沈稚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红袖姑姑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唉,与人打赌……”
*
两日前,石芜院中。
红袖翩然而来,指着枷笼中的阿蛮吩咐,“把他解下来,我来审。”
孙丰望望天色,“禀红袖姑姑,小姐有命,禁此人三日食水。如今时辰已差不多,这个……”
红袖笑笑,“行,给他熬碗白粥。其他人都下去吧。”
孙丰连忙下去吩咐人,又亲手给他解了下来。
阿蛮撑了三日,早不成样子。整个人狼狈地跌在地上,微微发着抖。腿上的伤血和碎布粘连在一起,从刑具上扯下来时,便似生生揭下一层皮来。
红袖笑了笑,蹲在他眼前,“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样子?”
阿蛮勉强睁了睁眼,对她点点头。他面容惨白,疲乏虚弱到了极处。口唇上裂出的血口子极深,显然干渴也到了极处。
红袖并不理会,拿着之前孙丰问他的案纸,一条条又原样照问了一遍。
阿蛮依然缄默。
红袖笑笑,“无妨,不答也不要紧。”
她接过孙丰递来的粥碗,摆在阿蛮眼前,就在旁人以为她会以此相胁时,她温声说了句,“喝吧。净饿了几天,胃里太空,小心些,别喝太快。”
阿蛮抖着手臂接过来,肌肉已经疲乏不堪,有些不听使唤。他消耗得太过,此时渴极饿极,这一碗白粥便似琼浆玉液。
红袖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孙丰。护卫本在关心望着阿蛮,此时讪讪点头,退了下去。
红袖见人退得足够远,这才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小姐病了。”
阿蛮动作一顿,将粥碗慢慢放了。金棕的眸光微颤,哀求般望向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