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忆起,初次相识时,那个少年望着自己,笑得淡淡:“谈何感谢,我不过是妓而已。”
原来,青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这般的心情。
番外四玉坠
泥土中的竹席在月光下似是有些朦胧。丢下铁铲,他望着这竹席,颓然地跪了下来。
犹犹豫豫许久,他始终是下不去手。或许是一直抱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其实青筱只是和自己置气,才演出这么一出来骗他,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笑着调侃他:“原来你还挺在乎我的。”
一口气吸进去,再重重吐出一团和着悲愁的浑浊吐息,这般不知重复了多久。忽然一缕轻柔的阳光落在他手上,温暖地仿佛青筱掌心的温度。夜行抬起了头,这才发觉,天空已然亮了起来,雀鸣阵阵,和着溪水宛如琴乐的声音。
“是你吗。”夜行有些失神,“是你要我带你走吗……”
终于出手解开用来裹着竹席的,已然分不出颜色的破烂布绳。夜行颤抖着双手打开竹席,里面的人早已化作了白骨,枯草一般没化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裹着件染成泥土色的单衣,隐隐可见胸口一块没被雨水冲淡的斑驳血迹。
光看这些,也分不出这是不是青筱的尸体。他还是这样想着,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心底宛如山洪咆哮般不明的情绪。
夜行走到一边,将棺材盖子打开,然后,他轻轻地向那尸骨伸出了手。他想把青筱抱出来,但谁知一块衣料卡在竹席上,再加上骨头又脆,但闻嘎吱一声,头便和躯干脱离,断成了两节。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连着一根分不出颜色的绳子一起掉进了坑坑洼洼的泥土里。
夜行放下那半躯体,伸手拾起那坠子,用手抹了几下,才看得分明。那是一块成色一般玉坠子。夜行一开始没留意,只当是他随身带着玩的小物件,才打算先收起来一会儿方棺材里,但忽然有意识到不对劲,一是青筱也是名伶,这样的玉是如何也看不上眼的,再者,这玉坠子看着似是有些眼熟。
他又将它翻出来细看,玉坠上刻着几根细竹,竹子雕得说不上好,勉勉强强能看而已。
心脏猛地一紧,接踵而来的是窒息般的痛楚。夜行将他的头颅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一声痛苦的嘶吼响彻云霄,惊起飞鸟一片。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夜行止不住的颤抖。眼前这人确确实实就是青筱,而他心悦自己,也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确确实实,曾在某个瞬间,他成了照进青筱心里的那束光,他给了青筱生的希望。也确确实实,这个青年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注视着自己,温柔的,深情的望着他,但他全然不见。是啊,他把青筱当成了什么,时间久了,青筱在他的眼中,当真成了一个伶人,一个无感情的,又多情的伶人。
因为一腔心思全在池韵的身上,所以那些他所赐予青筱的伤口,他也全然不知,只是坦然地接受青筱作为友人所给他的温柔。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青筱的温柔,只给了他一人。
番外五往昔
与青筱的初次见面是在一个初夏的夜晚。
夜行一席藏蓝色锦衣,摇着扇子,从容不迫地跟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进了花满楼。老鸨讪笑着围上来,他勾起一抹飒爽的笑意,扇子挡着半边脸,朗声道:“一壶花酒。”
“公子听曲儿?我这儿新来几个妙人……”老鸨巴拉巴拉说出一串名字来,夜行眼尾扫着刚才那人的动向,随口重复了个名字。
“您眼光真好,青筱是这批新来的小子里最出挑的一个。”老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面引着夜行往前走:“您这,住夜?”
“嗯。”夜行漫不经心地应了下,从怀里掏了银子递过去的同时暗自数了数那男人进的屋子,左手第三间。
老鸨送到门口便折身走了,夜行推门而入,昂头与屋内那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梁上挂着白绫,满脸泪痕的少年正把头往白绫上套。他这一进来,少年脚下没站稳,凳子便倒了下来,少年挂在梁上瞪着眼睛扑腾腿。
夜行反应也是迅速,一把折扇飞出去,足尖再一点,那人便稳稳落在了怀里。夜行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疏淡仿佛水墨渲染开的一笔,微微长着的桃花瓣般的唇却是殷红,当真是个清秀的少年。他似乎是被吓着,眼里含着氤氲的水汽,想咳又不敢大声,只得紧紧得闭上嘴,身体随着咳嗽一下一下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