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罢。”陆辞道。
李无疏拾起竹牌的手有些颤抖, 摸到竹牌的一瞬间, 他的意识一半仍留在竹林当中与陆辞对峙, 一半却沉入虚空, 与进入玄武坛的情形有些相似。
虚空当中, 他看见自己的虚影坐立在半空,静止不动,神情宁静祥和。
他伸手碰了碰,忽然就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他整个人和那虚影重合了,然后他看清了周遭一切。
自己正坐在天水城门的女墙上,夜色和他们初见的那次一样浓郁而令人沉醉。
李无疏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这幅身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了一圈,没什么需要道别的人,只有你。”
阮柒问道:“道别?”
他就站在他身旁,散着长发,发尾在夜风中轻拂衣摆。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无疏。
“如果我能回来,要对你说一件事。”
阮柒垂了垂眼,又看着他道:“你会活着回来的。”
李无疏调笑道:“有你这句话,看来我死不了了。”说完,他笑意转眼暗淡了下去,“答应我,如果我凶多吉少,不要出手救我。”
阮柒没有说话。
李无疏站起身,召来参阳。正要踏上去的那一刻,阮柒忽然拉住他。
“李无疏!”
他衣领一斜,露出了一枚红色咒印,一模一样的咒印,在对面这人身上的相同位置也有一枚——这是他颠覆天道的誓言,也是阮柒永不出手相救的禁制。
“你为什么专程来同我道别?”
李无疏眼睑弯成漂亮的弧度,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了片刻,随后拂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驱剑离开了。
他终究没能活着回来。
他夺走了九仪宗的信物,却在菱花渡口被追兵追上。阮柒在芦苇荡中找到顺流而下只剩半口气的李无疏。
李无疏说不出话来。他勉力抓起阮柒披散的长发,为他捆上了一根发绳。
阮柒抱着他了无生气的躯体,自欺欺人地说:“你会活着回来的。”
……
又一块竹牌掉在李无疏面前。
他拾起竹牌,看到虚空之中,自己提着空酒坛。他上前和那虚影重合,正听见阮柒在门边问他道:“你来同我道别?”
李无疏猛然被猜透心思,却否认道:“你在说什么呢?”
阮柒没再说什么,给他开了房门。
“对不起。”李无疏进了门,感到歉意。他刚才喝了两杯,不然不敢做对不起阮柒的事。
他一进门就崴了脚,身子一歪,被阮柒扶住。酒坛却掉在地上碎了。
“何事道歉?”
李无疏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含住对方双唇。
阮柒张大眼睛,错愕但不意外。他使出要将他折断一样的力道紧紧揽住他的腰,亲吻接连印在他眼角,耳根,脖子……
“唔,阮柒……”
李无疏发出急促的哀求。
两人衣带纠缠着倒在船上。李无疏手臂紧紧攀在他后背。阮柒垂眼看他,目光郑重而热烈。
他是个伪装的高手,擅于隐匿自己的气息,也擅于隐藏浓烈的情绪。现在他却无法将真实的自己掩藏在冷漠背后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事情都不必再说明白。
清晨。
李无疏醒来时,阮柒犹在装睡。
他轻轻从阮柒手臂里钻出来,抓起对方那把长发,悄悄褪下那根打磨到看不清纹路的旧发绳,给他捆上了一根新发绳,然后将旧的那根藏进自己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吞吞地翻下床,给自己披上衣服。
最后李无疏也许会后悔,没有与他多温存一刻。
他终究还是对不起了阮柒。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辜负那样温柔深藏于心的人,他能给得起的余生,只有这么长。
……
又一块竹牌。
李无疏站在吕家的屋顶,笑问方才与自己打了平手的黑衣男子:“此剑何名?”
话音刚落,忽然被对方拥入怀中。
“你……”
……
李无疏跪在太息宗的牢中,木然问阮柒:“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
李无疏倒在赤墟的大雪中,断断续续道:“不要救我。”
……
竹影摇曳。李无疏面前堆着数不清的竹牌。
陆辞问他:“你还要看吗?”
“我……”
他感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这些他竟全都不记得了。
“李无疏,你是天道中的异数,只要你活着,与你牵连的一切都会逐渐脱离《衍天遗册》的演算。天道会不断崩溃,天道代行者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弱。”陆辞道,“但是阮柒如今的实力远远低于我的估算,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辞将话说到这一步,李无疏岂会不懂。
“他无数次回溯时间,消耗甚巨。直到这一次,他已无力回溯所有人的时间,只能逆转你一个人的时间,才造成了你‘死而复生’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