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君嘴角溢出一声冷笑,他抬起手,属于他的蝴蝶飞到他指尖,仿佛在与他对视:“如果有醒不来的梦境,却也不错。不是吗?”
李无疏愕然抬头:“你……你早就意识到了?”
泽兰君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仍然选择留在这里。
人生有百种苦难,人有选择沉沦与对抗的权利。只不过当初巨剑“齐物”面前,李无疏选择了后者,而现在的泽兰君选择了前者。
泽兰君转身离开。李无疏不知道他缓慢的脚步,是因为沉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镜前,阮柒脸色有些难看。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脸色有些难看,说明心里怒意已经按捺不住。
湛尘道:“代行者稍安勿躁。且看事情如何变化。”
李无疏在牢里看不到天色变化,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室友鼠兄新搬回一只馊馍馍,大约够它饱餐数日。
李无疏有些乏,从前遭受牢狱之灾他还能嘻嘻哈哈苦中作乐,现在他只觉得厌倦和疲惫。也许是因为多了这十二年记忆,让他感到人世沧桑,世态炎凉,纵使拼尽一生倾其所有,也不见得落下什么好下场。
看着栖息在牢房斑驳墙壁上的蓝色蝴蝶,他想,自己的一生未尝不会是蝴蝶的一场梦。
他想到阮柒,不知阮柒所掌控的因果中,有没有规划着一只蝴蝶的悲欢离合?
牢门响动。是一名陌生的太素宗弟子,蹲在他身前仔细地替他抹药膏。
药膏芬芳沁人心脾,闻不出什么香气,与腌臜的牢房格格不入。
那弟子将药膏放在他身边,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李无疏蜷成一团,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停在沁人心脾的栀子花上。园中花开正浓,那不过是一大从盛放的栀子花当中的一朵。
一旁书堂传来诵读声,讲台上有一人握着书册,逐句讲解。
“‘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那人愣神好一会儿,才道,“泝怀玄妙之门,求意希微之域。”
“师父能否详细讲讲?徒儿听不明白。”
“大家课上凡有不懂的,可向大师兄请教。”
“大师兄是……”
“李无疏。李无疏……”
李无疏猛然睁眼,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正垂视着他。
“疏儿。”
李无疏呆呆看他。
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可算醒了。”摸摸李无疏额头,“起烧了。有药为何不涂?只是被锁链锁住,又不是不能动弹。”
李无疏仍呆呆的,任他将清凉的药膏抹在脸上。
他抹完药膏,将药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唔,芷玉膏,太素宗最好的伤药,生肌止痛,不但能祛疤,还能美容。听说有百味珍贵药材,制药过程繁琐,一年只得三瓶,千金难求。”
他拨了拨李无疏额头的碎发,神色柔和,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怎么了这是?”
他拂去李无疏脸上的泪水,小心避开伤口,可那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李无疏握住他徒劳的手,泣不成声。
“师父……”
李无疏从没小到大没粘过李期声。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含笑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至于这么想为师吧?”
李无疏说不出话来,怕惊碎这一场梦。
然而这本来就是一场梦而已。是旁人不愿醒的梦,是他一心想要打碎的梦。
李期声不能在此久留。他抽回手,将药瓶塞入李无疏手心:“早晚记得上药。吾徒如此俊俏的脸蛋,怎能留疤呢?”
李无疏泪眼看他起身,浑身在抖。
直到离开前,李期声才提及涓流镇之事:“不管旁人怎么想,为师信你。为师永远信你。”
傍晚,太素宗弟子来送水送食,并一瓶新的芷玉膏。
李无疏早已辟谷,无需水食。之前那瓶伤药也绰绰有余。
“替我转告泽兰君。”他盘坐在墙边,对那名弟子道,“多谢。”
两个字从他肺腑吐出,珍而重之。
*
隔日,李无疏之同党,江卿白落网,被压入大牢,关在在李无疏对面。
两人俱被锁链锁着,面对着面,瞧着对方的狼狈,就像在照镜子。
李无疏一改前日的颓然,正襟危坐。
“容我稍作介绍。素月兄,这是鼠兄。鼠兄,这是素月兄。种种身份头衔在此皆是虚名,不过不得不提,这位是剑宗的接班人,来日的‘道门双杰’之一,人称素手摘月‘冯虚剑’,智武双全,布局机深,凭一己之力,端了六宗宗主。”
江卿白发丝凌乱,嗤声道:“疯子!”
“涓流镇情况如何了?”
“近些的宗门,太清、太微、天心、灵枢都来了人,好歹控制住了局面。万魂煞吞了一个镇子和四五个村子,死者过万。太素宗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倒算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