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生所犯最大的错,他心中有愧,所以才会赶来浊溪镇,想要赶在李无疏与江卿白查清之前,将此事压下。
李无疏道:“逼我二人离开,杀害祭司,是因为你怕事情泄露。”
万魂煞化作的黑水已经没过三人脚踝,四周飘满它一时不能消化的残肢断臂,它还在向外蔓延,仿佛对外面的生灵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泽兰君并不打算辩驳:“我便是现在将你们杀了灭口,也不迟。”
“前辈,你方才救我一命。”
“那又如何?”
“我要救你出去。”
“……”泽兰君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李无疏看到他肩头停着一只蓝色蝴蝶,翅膀恹恹地翕动。他上前一步道:“前辈,杀了我们也无济于事。你会被困在这里,和你过去犯下的错做永无止境的斗争。”
泽兰君猛然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忽然御剑离开。
李无疏与江卿白追之不及,站在原地默然看看彼此。
“现在怎么办?不能放任不管吧?”江卿白尚还一头雾水。
李无疏看了眼周围的惨状,不忍地闭上眼睛。就算是梦境,他也做不到坐视不理。他想,换做是阮柒,会怎么做?他见惯生死,会对这样的局面无动于衷吗?
“你想办法疏散邻镇的镇民。我回去通报宗门,搬救援。”
李无疏立刻驱剑赶往太素宗宗门。他因为被天雷眷顾,许久不曾御剑而行。“齐物之境”在因果之外,总算没天雷劈他,但他此时却无暇享受驭云骋风的快意。
昔日魏清风被阮柒所杀,宗主魏通玄报仇无望,从此便无心宗务,终日避居宗门一隅。
李无疏径直闯入魏通玄深居的药庐。
药庐中间是一棵巨大的李树,篱墙边晒满草药,院中有阵阵丹香,草亭下,一只灵鼠正在酣眠。
李无疏心中惴惴。他见过魏通玄,虽青年之貌,发丝皆白,一副不问尘事的模样。李无疏并不想打扰他清修,但事出紧急,最近的援兵只有太素宗。太素宗除了泽兰君,便只有魏通玄说话管用。
他听到屋内有碾药声,于是急忙行至门前:“魏宗主,在下太微宗李无疏,有急事相告。”
碾药声停了下来,魏通玄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却让李无疏心头一凉。
他说的是:“泽兰,你去看看。”
李无疏一抬眼,瞧见泽兰君已换了身常服,正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冲身后一招手:“将罪人李无疏拿下。”
数名太素宗弟子从屋内一涌而出,将李无疏团团围住。
第五十一章 其道希微
李无疏手脚连同脖子, 都被铁链锁了起来。因涓流镇一事,他再次沦为阶下囚。
一回生,二回熟。李无疏对墙角油光水滑的老鼠打招呼:“鼠兄,别来无恙。看来咱们又要做一个月室友了。”
阮柒在镜前静静看着这一切。周遭响起湛尘真人的声音:“因果定数, 何其玄妙。纵使没有谶书冥冥之中的编排, 人也会卷入相似的宿命。”
“一样的宿命, 重来一遍,有意义吗?”
湛尘道:“贫道说过,李无疏是打破宿命之人。”
李无疏原本抱膝坐在墙根, 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有脚步声,立刻直起身子,锁链也跟着稀里哗啦响动。
银桂色的衣摆停在他面前, 青灰色蔽膝上修有雅致的君子兰, 行动之间,还隐隐带有兰香。代表梦境的那只蓝色蝴蝶,似被香气吸引,在他腰间徘徊。
李无疏抬起头,泽兰君正一脸阴鸷地瞧着自己。
“涓流镇情况如何?死伤如何?可有派遣人手?江卿白还好吧?”
泽兰君为他一叠声的追问挑了挑眉:“你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将我宗镇压多年的万魂煞放出, 祸及数万民众,哪怕不治你死罪, 也要抽脉碎丹,变成个废人。”
这是打算把一切都推到李无疏头上了。李无疏对此种事情, 都已经麻了。
“泽兰君, 你们太素宗精通医理罢?”
“怎么?”
“岂不知, 身伤能愈, 心病难医?世上多一个死人李无疏, 你心中便多一份罪孽。”
泽兰君嘴角一抽:“李无疏!你当真不怕死?”
“莫非泽兰君不怕岁月漫长, 含愧终身?这十年来,你过得比死都难受吧?”
泽兰君怒极,随手取过墙上的刑鞭,往他脸上狠狠抽了两鞭。
那两鞭子都抽在他左脸,他半边脸鲜血淋漓,两道鞭伤哪怕好了,多半也得破相。
李无疏忍着火辣辣的痛意,沉声道:“就算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会被困在这里。这是你的梦境,涓流镇是你的业障,你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