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丹椹所言不虚。
他存了自己的私心。
他若要清清白白登上帝位,就得还天下一个清清白白的皇室。
更何况,从二皇兄死的那一刻,他就跪在他的墓碑前发誓,他要为他平反。
既然要平反,那么自然会将他父皇所作之事公告天下。
这件事,由他这个儿子来公告天下,不如让他父皇自己下罪己诏,如此还能树立一个迷途知返的明君形象,挽回一些名誉。
他也知道他父皇偏执了十几年,绝不会轻而易举的答应下发罪己诏。
所以他干脆在万民万军面前请奏,将他父皇逼到绝路,不得不下发罪己诏。
由他父皇自己下发的罪己诏,比他公告天下来的可信真实、有理有据。
如此,就不会有朝臣质疑当年之事的真相。
所以,下发罪己诏能让他与嘉和帝达成共赢。
祁丹椹没有理宣帆,残忍的戳破事实:“就算你不答应又如何,有了今日之事,圣上,你以为真相能遮盖住吗?不日,普天之下都会议论今日之事,届时怕是天下人来问圣上要公道呢。更何况,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谁做的事能逃得过历史的眼睛,你捂住了当下人的嘴,你能捂住千秋百代吗?”
嘉和帝怒刺向祁丹椹:“那朕先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宣瑛立刻将祁丹椹往后一拉,挡在祁丹椹的面前,道:“父皇,你难道要一辈子看到二皇兄躺在荒郊野岭,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吗?你难道要看着他顶着造反谋逆弑父杀君的罪名,受万世骂名吗?现在只有您能还他一个清白……”
宣帆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劝道:“父皇,真相是无法掩盖的,公道自在人心。请父皇下罪己诏,让我们皇室清清白白的面对天下,也还二皇兄与苏国公一份公道。”
嘉和帝冷笑:“清白?哈哈哈,皇室从来都不清白。”
他望着一个个逼迫他的儿子臣子,悲愤欲绝质问道:“你们以为朕想逼死他们吗?一个是朕寄予厚望的太子,一个是于朕有恩的恩师,他们是朕的左膀右臂,支持着朕对朝堂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朕亲自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葬送了朕的心血,朕比任何人都痛苦。”
“可是,他们造反了啊?是他们要造朕的反,他们要的东西,不是朕能给的,不是这个时代能给的,所以他们就造了朕的反。现在,你们一个个的跑来问朕要公道?你们要的公道,朕给你们,可朕的公道呢?谁给?宣帆,你给吗?宣瑛,还是你能给朕?”
他看了看跪了一地的群臣,再看了看厮杀回来的大将。
他的人,早就在魏信发动宫变时已经死完了。
现在掌握生杀大权的,全是宣帆宣瑛的人。
他无力改变这个局面。
嘉和帝不由得笑出声,笑声悲怆:“哈哈哈,朕终于明白了,你平的这场动乱,不光光是魏家的动乱,还有朕。你跟宣其学得好啊,真是好啊……”
他一步步迈上天正门的台阶:“朕与世家周旋、力排众议,费尽心血亲自立的两任太子,都要造朕的反……你们真是好样的,哈哈哈……一个失败了,一个卷土重来,你们真是朕的好儿子!你们这一个个的,真是好儿子……”
他知道祁丹椹说得对。
经过今日之事,无论他下不下发罪己诏,都无所谓了。
因为历史会将这一事件铭记,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相反,他只有下发罪己诏,还能学学晚年时期的汉武帝,保住名誉……
他蹒跚拾级而上,宣瑛记忆中的宽阔伟岸的背影变得佝偻弯曲,夕阳照在他那身明黄色龙袍上,折射出橘色的光。
在这一片暖光浮尘里,他孤零零、步履缓慢的在千军万马前走过,走上层层台阶。
“哈哈哈,朕这一生,当真是孤家寡人……取御笔来!”
第95章
嘉和帝在天正门正堂写好罪己诏。
他拿着罪己诏重回天正门,站在天正门最高一处白玉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的太子、宣瑛与众大臣。
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平添了几分寂寥与沧桑。
望着繁华的京华大街,望着远处暮霭山头,望着斜阳余晖下袅袅飞过的鸟雀……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没有惶恐害怕。
反而多了一丝坦然心境。
他害怕面对的东西,在他迫不得已面对,并将其写下来,摊开在天下面前时,他竟出乎意料的坦然,有一种放下的轻松。
或许正如宣帆所说,他这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公道。
他心思复杂的将罪己诏交给李想,道:“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