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婷上初三了,艺术特长是拉丁,双人短节目,国庆前几天男生突然因脊髓积液要动手术,另一个初中生就被举荐顶了上去,因为学生有素质教育加分。
裴光磊他爸裴重则是晚会赞助商,请了个海龟艺术团导演,脾气怪,要求高,一句话里夹杂中英法三语。
导演去裴家在聂河的独栋小花园别墅吃接风宴,裴光磊负责带领参观,地上三层自带电梯,还配了微机房,拨号上网,并排两尊方脑壳台式机。
701入学合影摆在中央,他一眼就相中花印。
男初中生青春痘逼人,泾渭分明的两派,要么圆寸眼镜老老实实,要么中分刘海,不屑于看镜头,用下巴代替。
画风一到花印脸上,阳光格外清朗,高光暗影仿佛为了衬托他才存在。
第一排女生蹲在楼梯下面,花印没做任何动作,大大方方噙着笑,肩膀挺拔,由耳侧到脖颈宛若百草丛里一株明丽的百合,杂草野草毒草俊草,朝天长的倒地栽的,各有各的抽象,而他芝兰玉树立在当中。
“这小男孩真漂亮啊,眼睛会说话……是孝山本地人么?
“孝山的,我们班唯一一个少数民族,老家内蒙。”
“哎呦?真没想到。”导演喜上加喜:“手长脚长的,适合搞艺术,磊磊,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这方面想法,比念书有前途。”
电脑背后还有些发烫,裴光磊摸了摸,调低了空调温度。
一抽屉的游戏卡带、MP3、耳机,他胡乱撇开,从里侧拿出消毒湿巾,擦拭相框上的指纹。
听到这番话,他凉凉甩下一句。
“升学考跟我同分,语法比你还溜,你说干哪行更有前途?”
裴重开的超市垄断聂河县,给儿子配了个司机,跨镇走读。
早上七点,奔驰车准时停在二中门口。
裴光磊单肩背书包酷酷地推门走下来,司机摇车窗目送,裴光磊弯腰指挥他去哪哪儿买早点,买多少份。
导演本就不满意新演员,跟去孝山,远远看了眼花印真人,心痒得抓心挠肺,没打招呼就叫司机直接开去供销社,意图先策反田雨燕。
弃学从舞?怎么可能。
那就退而求其次上个晚会试试吧,节目演出彩了,直通艺术团在江南三省的比赛资格,绝对有加分,万一拿了金奖,推荐上央视都有可能!
花印听了简直荒谬透顶:“还央视呢,315打假举报他去,吹牛不打草稿,我去跟裴光磊说让他别来烦你了。”
田雨燕:“我用手机查了,真还挺有名,裴光磊他爸竟然能请过来……他说把一个双人节目并到群舞里去,那女孩子也是你们学校的,一说名字我就想起来了,春苗舞蹈团那个老师的女儿,姓梁,人家本来才是主角,现在要改成你加段独舞。”
“舞他个头!我只会跳大神。”
花印故作滑稽地起来踢腿,然而柔韧性极好,轻轻松松脚背过头,用手掰住小腿往脸颊凑,也不怎么发痛,就是生锈似的钝涩。
“宝宝,你知道我跟你爸怎么认识的吗?”田雨燕放下碗,喉头发紧。
“旅游啊,你说过的。”
“对,去呼伦贝尔的时候,有家放牧的当地人请我们去蒙古包做客,几个人,我想想啊……四个男的,两个女的,五个驴友带我喝酥油茶,腥,喝不惯。”
两名女孩入乡随俗,租了传统民族服饰出行,田雨燕一身橙红长袍、靛蓝色高筒靴,腰束得很细,盘腿坐在镜前。
她本来只扎了个随意的马尾,那家人说要给她编辫子,她便将华丽的粉蓝玛瑙链坠取下来,用汉语磕磕巴巴交流才知道租错了服装,本来只要骑装,结果脑子一热,被忽悠成了婚服,怪不得贵三块钱一小时呢。
蒙古包门很矮,奶白色帷帘卷在帐边,得弯腰才能进出,那方小小的视野如同万花镜的开窗,天分为极致的白蓝两色,蔚蓝澄澈近乎妖冶,云层宛若百尺寒冰堆在高处。
无边碧草波心荡,不远处河流蜿蜒,哒哒的马蹄声轰隆卷来。
是牧民回来了。
田雨燕的辫子编到半路,一半仍散落披在胸前,闻声好奇与驴友一道出蒙古包,领头人率先纵身跃下马,皮鞭在及膝高的草丛中拖行,划出窸窸窣窣的波浪,牛群好似千军万马,在后压阵。
六个人,花建安独独走到田雨燕面前,绕紧手腕的编绳,皮鞭呼啦一下凌厉振地。
“新娘子。”他用蒙语说。
“你说他可鸡贼,不愧是大学生,离开学还有十几二十天呢,他非要跟我们坐一辆火车走,我还羡慕他自由,家里人不管,他说家里没有人了,那忧郁诗人的样子,窗外锡林郭勒都甘拜下风。回庆平后他给我写挂号信,我还得去邮局取,学校大门往南走两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