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了一把榆树条做拐杖,深一个坑,浅一个坑,这座山的背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人迹罕至,没有开辟人行道,很容易迷路。
到山顶就没再走了,凌霄拨开一米多高的草丛,遥远望向祖坟。
坟包鼓起连绵的小波浪,零星有几座杉木棺椁化作不起眼的小点,落到波浪的凹处,凌霄迷茫地找了找,好几处并排放的,分不清谁是奶奶。
“奶。”他对着笼统的远方说道,“小小陪你过年。”
手机半格信号也没,刚发消息问花印阿奶的方向,果然没发出去。
凌霄席地而坐,向上翻看聊天记录,看到有趣的就详细解说给奶奶听,星星一眨眼,就当奶奶听见了,不眨,就当奶奶不爱听。
“没回消息,他该着急了,奶,我在老屋住到初六,聂河是不是太远,你不认识路,你来找我回家就成,八叔公帮我联络到人,过段时间就不用遭雨淋了。”
凌霄朝祖坟磕个头,拾起树枝下山,半路手机响,好几个小时前收到的【你在哪】,他马上回了条【我正在下山,信号太差了,到家你就能收到。】
他高举手机原地转圈,再看,还是没发出去。
加快速度赶路,忽然间,凌霄看见地面有个黑影正从身后压来,他悄悄伏低身子,握紧榆树条往后猛甩——
一双不可置信的桃花眼,像极了山间的小狐狸。
“花花!”
凌霄快晕了,惊恐叫着扔掉榆树条,扑过去查看花印后脑勺。
“你怎么跑过来了!三更半夜,山上有野猪!”
他的块头太大,架势如山倒压得花印喘不过气,痛得流了两粒眼泪,飞脚踹凌霄肚子,凌霄闷声照单全收,反握着他的脚踝,不停抚摸安慰。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怎么从我后面来,年夜饭吃了吗,舅舅送你来的吗,不是说初二再来,我错了,你让我摸一下,有大包吗,好像有。”
“我走了两个小时来找你!”
花印简直气到爆炸,双腿疯狂在空中乱踢。
“喊也没反应!说好的我是人形助听器呢!回头就给我一个闷棍!新年不能善始善终了啊啊啊啊啊!”
“旧年还没过去呢,不算开头。”
“我说算就算!你赔我高考年的好兆头!”
凌霄哭笑不得,千方百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骚瑞骚瑞:“赔,要什么给什么,把我赔给你。”
将人搂起来从脸到屁股摸了个遍,没摸到血,心才落到实处,额头抵在花印胸前小声笑,然后放声大笑,不知道还以为中了八个亿。
“外婆家没放鞭吗?”
凌霄拱在他脖子里嗅了嗅,顺道偷亲一记,被花印抓小猫后颈一样拎起来。
凉风有性,不及爱之深,情之切。
“殷妍怕声响。”花印说,“崩一下哭一声,不敢让她闻硫磺味。”
对上凌霄露骨的眼神,花印不禁缩回手护在胸前,躲闪着将他往外推,色厉内荏地瞪道:“你起来,太重了。”
凌霄不答话,右手掌捧着他的后脑勺,呵护备至放到地上,表情庄重得像在举行什么仪式,花印如同被下蛊一般,吞口口水,不敢再放肆。
“你打了我,从来没人打我。”
花印委委屈屈埋怨起来,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心酸,悲从中来几分哽咽,秀丽的嘴角撇成八字,瞳孔蒙上薄薄的雾珠。
“——还不听我的话,以前叫你往东不敢往西,现在好了,就会欺负我,她们全都照顾殷妍去了,大过年,流鼻血,兴师动众的,不行你也给我开个瓢吧,吓死她们。”
小模样把凌霄心疼坏了,连连沉声哄他,低声下气说自己的不好,许了一大堆承诺,下辈子的银行卡密码都交出去了。
凌霄两腿岔开,跪在他腰侧,单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压低脸庞,跟花印的呼吸交错。
“我的出生纸,八叔公给我算了,说有很好的命,能挣大钱,不用下辈子,这辈子赚多少都是你的,你赚的也是你的,我一分都没有,和你同吃同住,惹你不高兴你就撵我出门睡搓衣板。”
“你不是说老天对我们挺好么,我想也是的,无病无灾,家人——”凌霄难以为继地呼出一口气,胸膛闷得发慌,“你老让我想通,你自己不能想不通,尤其对我,你还要我怎么赔给你呢,头晕不晕,不晕就睁开眼睛。”
“田姨教导我说男人要对媳妇好,我现在没什么可给你,只有一颗心,你不要就碎了,碎了我再拼拼,还能再给一次,出生纸也给你,你收着,八叔公说要给媳妇。”
“……”
即使知道这天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这么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