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好了,八叔公不愿意离开乡村,每天早晨他都会去山脚下坐着,捧着本线装书看到晌午,凌霄到时他头困顿得直点,书摊在肚子上滑下来。
没有八叔公做担保,他就不能打破规矩,给奶奶下葬。
“你是哪个屋的青年人。”八叔公慢悠悠醒了。
凌霄搬来一块石头坐在他旁边,矮一个头,说:“继曼屋里的,凌山的儿子。”
“凌山啊——”八叔公似在大脑深处打捞这个尘封的名字,“最高的那个,顽皮,拿把柴刀钻到山里砍野猪,对不对,继曼,继曼在继广旁边,继广是不是到时候啦,他家大姑娘找我算过。”
对话难度太超过,凌霄给他纸笔,说:“八叔公,麻烦你,我耳朵背听不见。”
老人坐起来摸他的耳廓,指甲和茧子粗硬,迟疑画了个问号。
“没大事,八叔公,自己慢慢变差的,说普通话我能看懂,跟村里人相处太少了,只能这么交流。”
他挪着石头到叔公侧边,扭头看他写的字:【继广,该葬。】
“是到时候了,八叔公。”
凌霄由他给的关键字发散开去,尽量多说一些,省的表达不清。
“满三年了,可以葬了,继曼还差一年,能葬吗,您还记得给她算的帖子吗?”
“我哪儿记得啊!一年到头要死多少人喏。”八叔公口里念着,写:【继曼,出殡,是谁。】
凌霄沉默,从石头上起来,拍拍双膝跪下,说:“我不孝顺,不在,主丧的……也是我奶的孙子。”
八叔公眨眨沉重的眼皮,把凌霄拉近,辨认他的长相,点头说:“你是继曼孙子,凌山长大了就是你这个模样,那天那个不像。”
“奶奶走的时候我回不来,不是寿终正寝,我晓得规矩,没有碑没有供,下葬前不能去祭扫,叔公,今年我要离开庆平了,老家没人,怕奶奶一个人寂寞,想让她和继广一起葬了。”凌霄继续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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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焰火
“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又不是上战场,怎么就回不来。”八叔公翻了一页书,让凌霄念,“认不认得这个字。”
凌霄倒是懂了,说:“qu,第二声,不敢长语临交衢。”
老人欣慰地摸摸书角,似乎对凌霄不是文盲这件事很满意,相较于他看着长大的凌山,凌霄只存在于他老去之后的记忆,琐碎的夏日和年关,田埂上滚下去一个白净的小孩,爬上来脏兮兮的小泥人。
青壮年相继离开农村去城市打拼,小泥人们销声匿迹,有些娇生惯养的孩子初次回老家,见到黄土砖堆的门槛就嗷嗷大哭,更别提随处可见的坟头和墓碑了。
两人一写一说,聊到日上三竿,凌霄送八叔公回家,稻场上聚了不少人,一派人丁兴旺的喜气,却不是八叔公的子孙,晚辈记着他的好,逢年过节上门来坐坐。
“叫人,这都是你的叔叔们。”
八叔公指一个,凌霄就送一个红包,好在他昨天路过扫了眼,确认过人数,红包数目刚刚够用。
“跟我进屋里去。”八叔公笑呵呵抓着凌霄的手,“继曼的帖子,哦,还有凌山的出生纸,放在我这几十年了,给他娶媳妇算日子,他又用不上,多少年不回家,成城里人了。”
里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八仙桌,风水堪舆书籍摞到窗边,八叔公取出一枚老花镜,眯眼翻抽屉,在最底层找到,交给凌霄。
“我给他算过,要找个庚戌年谷雨前后,夜里两点出生的女子,你妈是不是?”他跟凌霄并排坐下,写:【你妈年纪】
凌霄说:“72年生的。”
“哦,那是差了一点,72年啊。”写【时辰】
“不知道,我已经忘了。”
八叔公将眼镜推到鼻尖,低头抬眼细细打量凌霄风平浪静的表情。
“你妈,是不是没了。”
凌霄不知如何回答,大概那些年,奶奶给的说法就是死了吧,比起忠义孝悌的批判,还是死了好,一了百了。
“前年地震,是不在了。”他淡漠说道。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放起烟花,孩子们打扮得像小花蝴蝶,挨家挨户串门,每人拎一个红色小塑料袋,见到谁家门开着,就呼朋引伴涌进去,甜甜地说几句吉祥话,主人家便把糖果、方便面、云片糕等塞到袋子里。
凌霄到八叔公家吃完年夜饭,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春晚才刚开始,批的两箱方便面就发光了,他打开收音机和灯,踏着月光锁门,手机揣进兜,走到山脚轻车熟路沿小径往上爬。
细瘦枯枝踩起来很蓬松,今年是个暖冬,冰水来不及凝霜,湿湿润润地锁着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