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都罩着艳丽的牡丹床单,红木头衣柜摆在床脚,柜门镶嵌一米多高的全身镜,是田雨燕结婚时的嫁妆。
花印家从孩子小就在地面铺泡沫板,图案花花绿绿,小蘑菇、小女孩、小火柴,组成一个毫无头绪的故事,全看花印/心情。
凌霄进去后立刻关门,阻止侵略性极强的气味污染最后一块净土。
“你俩在干嘛?”
鲁夸和花印靠床沿坐在地上,电视屏幕亮着,像素小人停在原地不动。
他俩在听磁带,鲁夸带来的周杰伦专辑《叶惠美》。
东风破刮遍大街小巷,大扫除的时候还有男生扯着破锣嗓子唱呢。
“谁在用扫把弹奏!一曲厕所破!抹布把水桶染色!地板我看透!教学楼外的操场!我牵着你走过!校长不念经的年头!就连老李——都很沉默——”
主打一个寓情于景。
磁带播了一会儿就卡住,花印用铅笔反着卷:“这叫倒带。”
“你要两个一起转,要不全乱了!哎呀乱了乱了——”
“我知道,我帮我拿着,我来转。”
凌霄见他俩没空搭理自己,于是在书桌前坐下,看花印的课外书。
从新旧程度可以看出,花印最喜欢《汤姆叔叔的小屋》,隔几页就插了纸进去写感想。
这本书他借给凌霄看过,强行追问凌霄感想。
凌霄正儿八经地说:“反映美国黑人种族奴隶制的不公与残忍,体现了社会底层人民的挣扎以及积极向上的良好品德。”
花印:“那是美德吗?宗教就是猪油,把罪孽包裹起来就有宽恕自己的借口了,信上帝还不如信猫和老鼠。”
凌霄:“幸好我们都不信宗教。”
花印:“谁说我不信?”
凌霄:“你信什么?”
花印:“蒙古族信天,敬仰天,我就信我爸。”
凌霄:“那么花叔叔就是你的上帝和佛祖,其实都一样的。”
花印的文科很好,但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写作文和阅读理解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见解,这点让李悦萍又爱又恨。
他明知道怎么写能得分,偏偏考试时喜欢出其不意给李悦萍“露一手”。
相比之下,凌霄就可爱多了,简直像得分机器,拳拳到肉,感觉参考书背后的标准答案都是抄他的。
凌霄的脑子和心一样安宁。
在书桌前往窗外看,水塔的四分之一只脚像天梯一样竖直垂下来。
纱窗半开,外面是走廊和天井,整个孝山都没有高楼,随便找个二层平房望天,视野都能一望无际地漫出去。
混泥土是纯洁无瑕的灰蓝色,代表工业,也代表原始。
失去声音后,凌霄对世界的感知大多通过眼睛,色彩最能触动他的,不是红绿黄蓝这种色相,而是浓淡、光影。
蓝雪花、水塔、墙壁、栏杆,都统称为蓝,蓝出不同层次,跟约好了似的——它们要一起把水塔院子变成没有杂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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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听得到
“干嘛!”花印把书合上,抢占凌霄的注意力。
“你说什么?”
凌霄愣了,抬头看花印。
他怎么表情凶巴巴的,我又没偷看你日记。
“我说你来看我的步步高!”花印故意扯他耳垂,凑近对着他的右耳大喊。
“看什么,又不是电视,还有画面。”
凌霄的眼神没有太大波动,更没有被忽如其来的声响震动骨膜的反应,花印略感失落。
“能录音,你唱两首歌,给你录下来,等你长大了放给你听啊……”
花印兴奋地把磁带倒回去,鲁夸尴尬地戳他,掩饰口型:“他又听不见——”
“听不见可以摸啊!”花印抓住凌霄的手掌严刑逼供,食指在蜂窝听筒表面按下指纹。
声波一阵阵,仿佛里头藏了个鼓风机,有种爆破的喷麦感。
“能听见吗?”
凌霄笑着揉耳朵,指指心脏的位置。
“跟心跳似的,咕咚——咕咚——”
花印点头:“那就对了,听我给你录一个啊!”
鲁夸蹦到床上:“等等!——”然后扯过枕头盖巾包裹住整颗刺猬头。
“我做好战斗准备了,你开始吧。”
花印翻他一个白眼,道:“以后听小爷唱歌,得收你费!”
磁带转回最开始的位置,花印按下翻录功能,“咔嚓——”,录音开始了。
他莫名紧张,压实喉咙清嗓,捏几下喉结,只做嘴型不发声地说:“我还没完全变声。”
凌霄盘腿坐在他对面,注视着他,始终面带微笑。
——花花真是个漂亮的小孩。
眼睛里面有一汪水,明明不悲伤,但瞳孔里的太阳会躲在乌云后头,每时每刻都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