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竹试图与他攀谈转移彼此的注意力,”老罗,和我说说逝者情况吧。”
“先前与道长说过了。死者是我亲弟弟,小罗...我们从小没爹没娘,相依为命,前段时间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患上了怪病,村子里的医生束手无策,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肉一块块烂掉,救都救不回来...”
“节哀...”
何月竹想,恐怕是什么急性皮肤炎症。中医学里没有消炎的概念,又正值夏季闷热潮湿,伤口未能及时消炎,便极易死于并发症。
这似乎戳到了老罗的痛楚,他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便不再说话了。何月竹也只好专注脚下。
这漫长的山中徒步,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年脑袋一热,对着一张鬼画符的地图去找吴端。
吴端.......
想到那个人,何月竹心中的痛便瞬间盖过了肉身的一切酸痛。
那夜他赶在道长身体复原前逃也似的离开榆宁,五个月过去,无端真的没有来追。而他,也再没能得到无端的任何消息。
分手的滋味不好受,可莫名其妙被分手的滋味必定更不好受。
何月竹没有一分一秒不愧疚如今对道长伤的一切,可若他就这样放弃抵抗受死,无异于眼睁睁看着无端一步步沉沦到无底的深渊。
小道士心猿意马地长途跋涉,一条黑蛇从他们身后的草丛悄无声息划过,不带一丝风吹草动。
它游走回簌落山脚下,又攀上男人指尖。烈日炎炎下,男人投下的影子深黑而界限分明,酷暑的日照也无法穿透他脸上那层沉重的云雾。
某人逃了多久,他就跟了多久,某人逃往何处,他便跟到何处。
而何月竹本人毫无察觉。不是小道士太迟钝,而是试图隐蔽行踪的是他师父。
又在山路上走了半个时辰,委托人与入殓师终于到达了一座群山环抱下的小村落。
何月竹走得昏头昏脑,肩颈腿脚全员告急,他顾不上观察周遭环境,蒙头朝老罗家里冲去。刚一踏入院子便闻见了尸体的腐臭,老罗的家眷立即给远道而来的小道士递上茶水。
“谢谢罗嫂!”何月竹顾不上那么多了,接过凉水“咕嘟咕嘟”往身体里灌下,
“啊——”
爽快了。
入殓师也顾不上多休息一阵,立即取出工具。
老罗的妻子拦住他,“小道长,您...千万当心啊,我这小叔子死相实在是...”
何月竹戴好纱布口罩,“无事。我受得住。”
他顶着浓重的尸臭走进停尸的里屋,只见拆下的门板上已停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想必就是小罗。
他张开双臂召出数道符咒贴在墙上,“急急如敕令!”
房间里的闷热瞬间降了下来,潮湿的空气在四壁上都凝了一层湿漉漉的水珠。他再点起自制的熏香,屋中的尸臭逐渐如被大雨洗涤般缓慢散去。
老罗一家在屋外啧啧称奇,“都说道长有真功夫,今日一见才知不假。”
何月竹见过了各种各样死状的尸体,更是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城,他本以为自己已“百毒不侵”,可掀起白布的瞬间,却仍然大惊失色。
小罗确实死相极惨。入殓师将整具尸体一扫而过,竟见不到一具完好的皮肤。全身上下无数溃烂,臀腰处尤为惨烈。深红的烂肉夹着青白人骨,伤口边缘却呈现一种碳化的焦黑。可哪怕相对完好的肌肤也浮着竟类似金钱豹豹纹的黑斑。
小罗死前一定无比痛苦,让他的面部肌肉停滞在一个如同嘶吼的霎那。
然而这样的死状,绝非寻常皮肤病能导致。
何月竹心下一沉,老罗一定有事瞒着他。
因为他脑海内浮出了某个永生难忘的玩意儿...乌仑的化骨水。
完颜於昭说过,化骨水是乌仑先民在草原深处一处地下洞窟中寻到的圣水,低浓度时能麻痹人身,让人动弹不得。高浓度时更是能让皮肉沾水即化——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否是某种重金属污染水了——乌仑人传统只是用化骨水麻痹马匹,然而完颜於昭却“开天辟地”地将它用作刑具,做严刑逼供。
何月竹被囚禁在金人营中时,便见过那些遭化骨水腐蚀手脚四肢的犯人,皮肉的伤口都是这个惨状。
更何况他本就是被化骨散害得清白扫地,最后又是投入装满高浓度化骨水的池子...
绝对不会认错...!
何月竹瞬间难以忍受腹中翻涌的厌恶,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山村农夫,怎么会碰上乌仑的化骨水...?”
“难道...与皇陵有关!”
何月竹不记得现世姐夫是否说过在金世祖皇陵中发掘过化骨水这种物质,但想到完颜於昭那种人,用化骨水护卫陵墓并非不可能。至少这是一个重要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