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座城池。城池地处关隘要道,商旅往来众多,百姓也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尤其啊,守城将军秉公严明,又心系百姓,夜不闭户是常事。”
“哇...这么好。”
“然而有一天,城池被蛮族攻破了。入侵者进城无恶不作,烧杀抢掠......”
察觉到怀里的小孩在瑟瑟发抖,道长睁开眼,只见那双眼睛都要含不住泪水了。
“好、好可怕!”
无端立即闭嘴,“不说了。换一个。”
“嗯...刚刚那个好可怕...”
道长苦笑一阵。那样可怕的恶鬼,就寄居在我身上,让我也成了非人。
“给你讲另一个。”他清了清嗓子,重新调整情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道观,道观里有个…”
“我知道我知道。”小孩抢答,“有个老道长给小道长讲故事,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长给小道长讲故事,讲从前有座山……”
无端狠狠揉他,“我讲故事还是你讲故事。”
“道长讲道长讲…”
无端望着怀里小孩,眼神缓缓柔和开。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长......”无端捏了一下小孩鼻子阻止他欲言又止,“还有个小道士。有一年上元节,小道士终于被师父允许下山了。”
“哇——和阿澈一样的小道士!”
“可小道士又开心,又不大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呀?”
“因为师父让他下山,是要他去旁观斋醮科仪,可无聊了。”
“什么是斋醮科仪呀?”
“以后教你。——于是小道士便偷偷假装和师兄走散了,来到山下一座大湖上。那年冬天特别冷,整片大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一边溜冰一边滑到湖中心的小岛。溜冰溜得他也累了,于是就爬上了树,想睡个觉休息一下。”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就听见有个小男孩,和你一样笨的小男孩在树下号啕大哭。”
“我才不笨呢...他哭什么呀?”
“他哭......”
无端神色逐渐涣散,陷入了回忆,将往事娓娓道来。
………
“说时迟那时快,小道士灵机一动,想起书里看过一道大寒符,立即咬破手指,在冰面施下符咒——”
“哇...”
“冰面就哗啦哗啦重新冻上了。那个小男孩得救了,就连连感叹——”
“太、太厉害了!”程澈情不自禁。
无端看得一怔。那年今日,你也是同样的神情啊。
他忽然语塞说不下去了,紧紧抱住小孩,整个脑袋埋进颈窝,去听那掷地有声的心跳。
“扑通。扑通。”
呼吸、心跳、温度。心上人活着的证明。
他在这世上唯一眷恋之物。
“道长你说完了?”
“今日到此为止。剩下的故事,往后一点点告诉你。”
“那道长...”程澈在被窝下拉住了他,“阿澈也能变成那么厉害的小道士吗?”
无端揉揉徒儿脑袋,“你不用做什么厉害道士...我只要你今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
小孩听了,若有所思,“哇…道长你…”
“嗯?”
程澈嘿嘿一笑,“道长你...要是能做我爹爹就好了。”
无端霎时被两个字霹得浑身发麻,良久,“……爹?!”
“嗯...爹爹总是欺负我和娘亲,可道长你不一样,你又厉害,又温柔...”
“爹?!”无端顿时心说大事不妙。万一被从小当做爹爹看待,以后还怎么——
他使劲捏住小孩脸蛋,“你说什么...!”
程澈脸蛋变形,“痛痛痛!”
“把我当爹了?把我当爹了?”捏。
“呜哇——别捏了——”
“我不是你爹,记好了。”捏捏。
“记住了、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捏捏捏捏。
“真的记住了呜呜呜——”
什么别无所求。果然还是有所求。
一顿无伤大雅的玩闹,小脸通红的程澈总算累了。琥珀色的眼睛藏在将阖未阖的眼皮下,全身浸在将睡未睡的困倦里。
无端就躺在身侧,感受那轻轻打在身上的鼻息,如同夏天的清风。
怀中小孩已经睡熟,无端轻轻撩起他额前的乳发,久久凝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稚嫩柔软的鼻头,尚不丰满的小嘴,还带着些许肉感的脸蛋...
原来他小时候,是这副模样。
这六百年,他见过太多太多。人们出生时都干干净净,不怀一丝怨念,可走出半生,最终都变成丑恶的、庸俗的、野蛮的、粗暴的...
他曾经确信,若非安定祥和的榆宁城,若非尊贵富裕的成家,养不出成澈那样干净一尘不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