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也糯糯喊道:“娘亲——!”他竟能从道长肩膀上一跃而下,朝着那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的女人奔去,“娘亲——”
无端看着那男孩跑到母亲身后,怯生生看着他。又转而凝视自己手心,被甩开的触感那样鲜明。可成澈从来不会挣脱他的怀。
他想,是他开心糊涂了。才想起纵然灵与肉都没有变化,这男孩终究不是他的成澈了。
不是他爱的那个光风霁月、清澈干净的成将军,不是与他共渡颂云泊、经历未有山的成公子。只是个农家放牛小孩而已。
女人领着小孩到了道长面前,“他们说是您带回了咱们家阿虫?”
无端不置一词。
女人见道长一言不发,便按着儿子后背两人一起跪下,“儿,给道长磕头,他救了你!”
“可是娘亲...”小孩嗫嗫,“我有点怕他......他刚刚说要带我走。”
无端闭上双眼,他也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了。是行尸走肉,是恶鬼。
可他也绝不想梦寐以求的一次重逢,是这般场合啊。或许该有风花,该有雪月,总之,不该在这满是腐鱼味的地方。
耳边传来母子的对话。
“你是不是犯错了!”妇人怒道。
“我...我...”男孩支支吾吾,“我没有...”
“还敢说谎!不然道长怎么突然逮你走!你老实说清楚!和道长好好道歉!”
“我...我...”
察觉承载爱人灵与肉的那个小孩正被为难,无端连忙睁开眼,“别为难他。”语气是尚未调整过来的阴冷,于是妇人浑身一悚,手里抱紧了儿子。
无端长长舒了口气,尽可能放轻语气,随口扯了个谎,“本道看这孩子骨骼清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意想收为徒儿。”
“啊?是哪里的道观。”
“无所观。”
妇人顿时大惊失色,“无、无、无所观!什么,是国观无所观!?”
无端轻轻点头,她又说:“道长您是说,阿虫能进无所观修行!?”
无端也愣,“...阿虫?”
于是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妇人还沉浸在儿子被保送进知名道观的狂喜里,连忙推了一把儿子,“来,告诉道长叫什么名儿!”
男孩向前一步,怯怯看着无端,因为紧张,语速很快,“...馋虫。”
无端皱起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他不明白了,看向妇人,“馋虫?”
妇人连忙捏了捏男孩手,“慢慢说。”
男孩涨红了脸,“程、程、程...程——阿——虫!”
无端反复在嘴里念了好几遍,才终于恍然大悟,又心说天底下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连忙追问:“哪个成字?”
妇人解释,“是禾口王,程。”
“噢...程。”对啊,程家屯...
道长默默回味着这个不算好听的贱名。看来这辈子你没能生在富贵人家,恐怕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而已。
这样也好。你再不用再背负什么家国大义了,阿澈。无端甩甩头,把称呼换成:阿虫。
他在男孩身前蹲下,望着男孩明晃晃的眼睛,反复念了好几遍:
“程阿虫。”
“程阿虫。”
“程阿虫。”
可不知怎得,泪水又盈满眼眶。
只是话到嘴边,总是难以纠正那呼之欲出的:
“成阿澈。”
怎么连名字都这样相像。
妇人高兴,解释下去:“这孩子生得不容易,又容易生病,就给他取了个贱名。”
她又转向儿子,看了许久,哽咽道:“儿啊...娘亲舍不得你...可唯有和道长走,才是你的好去处。”
无端笑起,拉徒儿的手,“走。”
妇人也依依不舍拉着儿子,“有空了多回来看看娘亲...知道吗?出人头地了,别忘了娘亲。”
程阿虫一愣,好像懂了怎么回事,他竟一把甩开无端,“我、我不走!”抱住妇人,“我要在娘亲身边保护娘亲的。”
妇人诧异、恐惧,又有几分喜悦,“怎么能不听道长的!道长收你为徒是咱们程家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无端闭了闭眼,从久别重逢的大喜过望中缓过神来。缓缓起身,“不为难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
相遇不逢时,无端愿意等。
他轻声:“等时候到了,我再来看你。”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赤红翡翠,放在男孩手心,“当了这块翡翠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了。让你母亲给你多买点好吃好玩的,知道吗?”
男孩不懂市价,可妇人看得眼红,“这、这、这!阿虫,赶快说谢谢道长!”
程阿虫奶声奶气,“谢谢道长。”
无端揉揉男孩的脑袋,温声:“过段时间来接你。别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