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商人。
商人打开他的行囊,里面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虽说乌仑人对于不能放进嘴里的玩意儿都不屑一顾,但男人还是极尽全力推销他的商品。
他与商队走散了,想在部落借宿一宿,以免在野外沦为饿狼果腹的食物。作为交换,他说他会将背包里所有珍宝都献给乌仑汗王。还有公主。
乌仑的汗王蠢得令人发指。他怎么就看不出男人是另有所图?
当男人将珍宝敬献到母亲眼前时,母亲的目光穿过所有,只落在男人脸上。
那么多年我沉迷着母亲的眼睛,却从未见过她眼中燃起那么激烈的火焰,只需一瞥便能将整片草场焚烧干净。
以至于他与她自以为无人发觉的对视纠缠,还有那一声只属于女人对爱人的哀叹,都只是注脚。男人与母亲,绝非萍水相逢,他们是旧识。
你知道我嫉妒得发疯。竟然有男人可以得到母亲的垂青?
那天夜里,我一直等到月照西斜,等到母亲悄悄翻身出了帐子,而我跟在身后,见她与那中原男人在山坡下私会,我毫不意外。
6
“都已经过了十二年,你来做什么!”
“宁儿,你听我说。这些年我昼夜难眠,我以为我能忘记你...原来我不能!”
“你现在说这些...又什么意义。”
“中原的妻儿官位,我全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
“明日是个马匹难行的大雾天气,我们只要能跑进未有山,乌仑人就再也追不上我们。
“......”
“然后我们去榆宁,去榆宁做点小生意,从此我们就是普通夫妻。”
“......”
“你...想和我走吗?”
“...当然想!这地方...我一刻不想待下去!”
“我们可以带上你的儿子...”
“不。我没有孩子。”
7
我一度以为母亲恨我入骨。
毕竟,我是汗王不知在哪次蹂躏她后注入的草种,草种肆无忌惮生长,最终长成了我,将她缠死在草原上。
大概每次看着我,她看着的都不是我身上属于中原的半血,而是草原的半血。她只会回想起那个被强奸的深夜,或是无数个被强奸的深夜。
那么她该恨透了我。
她也没有。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她的孩子,当然也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
那双干净又清澈的眼,竟找不到我的一点容身之处。可她不知道,是自诩为她的孩子,我才能在这片泥沼中活下去。
不论如何,她将我甩开的姿态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她想抽身离开,不沾一丝草屑。
那么我要长进她的骨头里,让她每一股骨髓都发着草土的湿臭。
他们按计划逃出,按计划被抓回。
按我的计划。
8
被抓回时,他们两人的手还紧紧相扣。暴怒的汗王一刀挥下,将他们左右分开。
男人的指头,女人的指头各自散落草上。我偷偷捡起母亲的小指,当做了私藏。
你一定在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你猜不到细节。
乌仑有专门晒干暖料的围场。
——草原人的暖料,无非就是马粪羊粪,当然也有人粪。
男人被抛进了粪堆,由汗王的亲信骑着蹄子最粗壮的烈马在他身上践踏。
而汗王在不远的高地蹂躏女人,我的母亲。
汗王已经当着我的面蹂躏了母亲许多许多次,可唯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
我看着母亲哭得昏厥,喊得失声,撕下自己一块又一块头皮;我看着母亲眼睛里澄澈的、希望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随着那男人的惨叫声消失而消失;我看着母亲的身体被按进泥泞里,越来越脏,越来越脏,直到和那男人混合着粪水与血泥的身体,不,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我兴奋了。
十二岁那年,在处刑的场外,我目睹由我一手写上悲剧结局的杰作,兴奋,无比兴奋。
此生第一次,我有了欲望。
9
那天之后,我一尘不染的母亲死了。
在你与她相见的十年前,她早就已经死了。死在她即将到来,却又永远不会到来的期颐里。
亲手杀死她的,便是她从未承认过的孩子,我。
我是告密者,也是背叛者。背叛了我与母亲十二年来对这座部落共同的抵抗。但别忘了,先背叛的是她。
最后活下来的,是个肮脏透顶的中原女人。
她麻木,她呆滞,当然,她不再祈祷,不再有任何希望。
无聊透顶。索然无味。
她是谁,我不认得。
但我还是留她不死,试图从这个中原女人身上回想那天把她污染得不堪入眼。每每想起她干净的眼睛一点一点浑浊,我就无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