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敕令+番外(282)

作者:晨昏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1

母亲曾经有过一本诗集,是她从中原带来的陪嫁之一。藏青书封,米白纸页,都是草原见不到的颜色。母亲极珍爱那本诗集,每逢明月高悬的夜晚,她便手捧诗集坐在青草坡上,倚靠着熟睡的绵羊,挑选一首娓娓唱念。

诗里常写明月,她也常念明月。每每念罢一首,她总会慨叹:草原的月,不及江南半点好。

十二岁前,有成百上千个乏味枯燥的夜晚。母亲将她故乡的语言、故乡的礼法一一教给了我。

十二岁那年,母亲烧了她的诗集。搅拌进乌仑的烈酒里,对着明月喝下了一整碗。

2

就像草原的月,不及江南半点好。乌仑女人也与中原女人全然不同。

“太阳”在乌仑语中与“暴戾的男人”同音,它将女人的皮肤晒成黝黑龟裂,将女人的体格炼成粗糙强壮。这样乌仑女人才能每日劳作,满身奶滴,满手膻臭。她们只靠自己的嗓门就能吓退暗中接近牧场的狼群,当然也能在擒获野狼后撕下厚重的狼皮。



而我的母亲干净清澈,从前,她的十指只碰草叶上未干的露水,双腿从未踏进过泥泞。尤其她的语言音调平和,像是草洞里幼鼠的轻声细语,无论吩咐还是咒骂,每句话都纤细得不堪一击。

唯有被汗王扛进帐子后,她会扯住嗓子,像一匹正在被宰杀的羊羔。撕心裂肺。

或许,对母亲而言,每一次行房都是强暴。乳母说生下我当晚汗王便进了她的毡帐,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能生产。乳母说她太过脆弱,迟早被乌鸦分食。

于是,母亲永远在避免与汗王接触,尤其是单独接触。每逢夜晚降临,母亲都尽其所能与我待在一起。

她教我礼法,为我读诗,讲念中原的故事...她并不是打算教会我,只是为了逃避汗王的蹂躏而已。

所以她也从没想过,我真的能学会。

我用尽全力去背诵、去钻研那些永远不会用上的异族语言,尽全力去模仿、去学习永远不会用上的异族礼法。说到底,只是想让她多看我一眼而已。

你懂吗?

在那个抬头苍茫渺渺、低头湿泥浑浊的草原上,母亲,母亲的幻想,母亲的思念,是我每日赖以生存的一切。

3

有一项中原礼法,母亲常常挂在嘴边:在中原,男人一生只娶一位妻子。相爱者在彼此家人的祝福与簇拥中拜堂为夫妻,从此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很羡慕。毕竟乌仑并无婚姻的说法。男人想骑任何女人,随时可以骑任何女人。——当然,前提是不会被乌仑女人反手杀死。

否则我怎么会有那么多同父异母的“手足”?

乌仑选拔汗王的仪式,知道吗?

旧王死后,他所有儿女会与他的尸首一同被丢弃在寥无人烟的草原深处。

经过混战厮杀,活到最后的那人,便是乌仑新王。

你知道我并非乌仑纯血。有一副外族的面孔与身形。

而乌仑人自然而然...视之为耻。

于是到死,我的“手足”都未正眼瞧过我。到死他们的双目仍然填满愚蠢的疑惑,怎么就,怎么就败给了应当注定被他们拳打脚踢、唾弃谩骂一辈子的我?

如果你再早些时日拜访草原,就会看到有男人女人被斩去手足,赤裸倒吊在我的毡帐前风干。

每天晨起,我都会观察他们的变化,从柔软弹性到紧致干燥。

我有时会与他们说说话。

羊奶被浇上马粪的感觉,知道吗?

脑袋被按进泥泞的感觉,知道吗?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母亲全都知道,甚至我就在她面前被兄弟手足按在粪堆里,而她漠然旁观。

大概她根本恨不能我被折磨到死。

可惜我没死。

不论尽数吞下整碗粘粪的羊奶,还是呕出一滩夹虫的烂泥。

我讨好,奉承,蛰伏。终于他们对我放下一切戒备,让他们到死都以为我当真是心甘情愿作一条无望的臭蛆。

寥无人烟的草原深处,我将他们一个皆一个击溃杀死,从身到心,无一幸免。

4

许多年的日日夜夜,母亲与我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语言交谈,厌恶同一道月亮,诅咒部落的所有。

你觉得,她会不会有一瞬,哪怕一瞬真的爱过我?

没有。

5

十二岁的秋天,部落随水草生长迁往未有山山麓。

未有山在乌仑语里被称为“神也翻不过的围栏”。恐怕此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太阳即将淹没于崇山峻岭,未有山投下的阴影厚重如幕,夜色比以往任何季节降临得更早更深。而部落里,忽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陌生面孔的异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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