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端的张驰显然刚刚哭过,他声音沙哑,“小、小竹...你在哪...你姐姐她......”
何月竹默默听着,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身处跨江大桥中段。他失力靠在栏杆上,望着江上渐渐隐去的日暮,血色鲜红,像火焰,像化脓的烧伤疮口。
“姐夫......我姐...她还好吗...”
“医生说...很不好...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小竹,你来吧,可能、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张驰泣不成声。
何月竹再也握不住手机。手机落下大桥,沉没在江水中。
里面还存着他给吴端反反复复拍了好几遍的道别视频。
无所谓了。
现在,都无所谓了。
他捂着双目,发泄般嘶吼着,绝望到了极点,连眼泪都落不出来。身后大桥上车水马龙滚滚汹涌,引擎声不绝于耳,将他的声音吞噬殆尽。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关注他的悲哀。
何月竹声嘶力竭:“完颜於昭。是不是我死了,我姐就能得救。”
“反正你活着,她必死无疑。”乌鸦停在他手边,而何月竹骤然抓紧了掉漆的铁栏杆。
乌鸦看出何月竹的决心,笑了:“等一下,哈哈哈……”它的笑声回荡在暮色渐隐的夜空。
何月竹没有看它,但大概明白,完颜将告诉他比糟糕透顶的现状更糟糕透顶的事实。
“你想想啊,就算你死了,也摆脱不了灾星的命运。你会转世重生,继续散播灾难,祸害更多人。”
何月竹瞳仁颤颤,松开手,脱力半蹲在地,“永生永世...吗?”
“是啊。而且——”乌鸦发出怪异的笑声,投下的影子泛着墨绿暗光,而它的眼珠死死盯着何月竹颤抖不止的身体。
“随着世人对你成澈的憎恨世世代代越积越多,你带来的噩运只会越来越烈。成澈啊成澈,你何至于此!”
永生永世...越来越烈...永远不幸,永远散播不幸...
“那我...我到底...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我——”何月竹再也无法克制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恶心感,瞬间捂住嘴,不住干呕。
恶鬼往下说去,“去年十月,你趁夜摸进幼儿园寻找侄女,最终被恶鬼夺去性命。——本该如此。”乌鸦的墨绿眼珠倒映着血色的黄昏,“如果没有那道士介入,你早就死了。”
“可他替你续命的结果呢?是你害死了更多人。”
“呵呵呵…到头来,你的道长瞒你最多,骗你最多,他帮着你苟活,放纵你害人。他不仅是你一切不幸的根源,还是你此刻痛苦的根源。”
“而我,会带你脱离苦海。”
何月竹捂着脸默默听着,掌心从未如此冰凉僵硬。而指尖缝隙透出远处城市高架桥川流不息的车辆灯光,它们汇成人间星河,每颗星星都各有归处。
何月竹的归处,又在哪里。
生活于他是出悲情歌剧,何月竹从未奢求过礼花与灯光,只想竭尽全力演好每一幕。
可演了二十四年,原来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的噩梦。
吴端,谢谢你陪我演这出戏。
可是如果还有来生,你不要找我,不要救我了。
“来生…”
何月竹一怔,恍惚中捉到了一丝光亮。
他握紧拳头,“何必要有来生。”
不幸的宿命、灾星的轮回、历史的因果。
“我要结束一切。我要让一切在我、何月竹这里永远结束。”
何月竹缓缓站起,心中有了答案。哪怕没有来生,哪怕脱离轮回,他也不会再让灾星继续投入世间。
羽翼漆黑的乌鸦看着何月竹目中的坚决与毅然,发出一声“哦?”遂即笑了,“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何月竹目送夕阳沉入水底,摸了摸口袋里两截折断的木簪,“只要怀着执念死去...就能不再转生。”
“可是吴端,我不想变成恶鬼...”
放眼远眺,江畔葳蕤的草木丛在夜风中摇摆,铁丝网横亘在学校操场与摩天大厦之间,工业园区的大烟囱滚滚腾着白气,更远处,城市万家灯火通明。
好爱这一切。哪怕这一切,从未爱过我。
何月竹眷恋这个稀松平凡的人间,所以才与之诀别,再不回头。
他脱下鞋。攀上大桥护栏。坐在那狭窄的栏杆上。
身下江水滔滔不绝,一直流向远方大海。圆月当空的夜晚,他和吴端共渡的那片宛如银河般粼粼灿灿的大海。
吴端...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
但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江风拂面,一舟月的酒味幻觉般无端蔓延,何月竹双眼迷离,浮出淡淡笑颜。
你看海边风这么大,沙地这么贫瘠,这么苦的环境,月见草都能开得这么灿烂!
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