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月光落在何月竹脸上,新鲜的空气流进他的肺管,如细雨冲刷泥土般冲走了所有闷热与腐臭。是手中抵着脖子的木簪提醒他,一切并不是大梦一场。
“树上的叶子哗啦啦。”
“我和姐姐采棉花。”
远处,何田田稚嫩的嗓音将他唤回现实。这熟悉的童谣让他仿佛回到一切混乱发生前,他去接何田田放学的那天。他寻着童谣走去。天台深处坐落着跷跷板、秋千、滑梯,还散落着数不完的玩具,俨然一个小小乐园。
乐园中,何田田与小鱼哼唱着童谣,一根皮筋把她们圈在一起。
另有一个短发白裙的女孩在其中翻飞跳跃,夜色中好似纷飞的白蝶。
三个女孩在月光中游戏,她们欢笑、歌唱,这美好和谐的一幕大概只会出现在伊甸园里。
“田田——”何月竹无法自持喊道。
白裙少女见到何月竹,非常高兴,“爸爸终于来接小招了!小招要和爸爸回家了!”
她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捏就碎,因为缺乏营养而发黄的短发落在肩上,衬得皮肤泛起暗紫。她就是那张苍白脸庞的主人,也是这结界的主人,小招,招娣。
“小招,别伤害她们!”
两个女孩双目紧闭,好似在梦游。何田田状态尚可,小鱼则摇摇摆摆,站立不稳,嘴唇干涩,面露苦相。
“舅舅?”到底是血脉相连,何田田对舅舅的声音有了反应。
啊,真的是田田。何月竹感慨不止,他的心窝一下软了,经历了这么多,再次见到何田田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在这,我来了。”
“嘘——”小招向前一步,手指抵在何田田的嘴唇,“今天起他不是你舅舅,他是小招的爹爹。”
“嗯...嗯?”何田田木讷应道。
小招没有解释,在两个女孩背后推了一把,两个女孩向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田田!”何月竹冲上去搀扶,双手却穿过了何田田的身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小招见何月竹一副愤慨的样子,悠悠笑道:“不要凶小招,小招喜欢温柔的爹爹。”
何田田爬了起来,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好似忽然从梦中醒来,又被投入一个噩梦。她左右张望,明明何月竹就在眼前,却视若无睹。
陌生的环境让她害怕极了,她趴在天台栏杆上,嚎啕大哭起来,硬生生撕开宁静的夜晚。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不论何月竹怎么与她说话,她都毫无反应。
小招抱住何月竹大腿,轻声说道:“小招很听话吧,她们已经回去啦。”
幼儿园外,下车抽烟的吴老四、与他一起抽烟唠嗑的摊主、路人似乎都听到了何田田的嚎哭。他们聚集在幼儿园大门口,似乎议论纷纷。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警车与救护车赶到,他们撬开幼儿园大门,奔上天台,抱走两个女孩。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人群就散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何月竹眼前。每个人的表情,每个人的言行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更听不到他的声音。
“爹爹,你不明白吗,结界里的人看得到结界外的人,结界外的人看不见结界里的人。只要你愿意和小招在一起,从今往后就还能见到何田田,可你如果选择死,那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何月竹靠着栏杆,无力地滑坐在地。小鱼与田田终于获救了。
但吴端却被他害死。
他高兴不起来。他不能、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他将永远留在这里,做这孩子的父亲。
“小招,你恨的是抛弃你的父母吧,为什么要找上她们两个?”
小招捡起地上皮筋,一圈一圈收在口袋里,她看起来心情好极了,舞了一圈坐在秋千上。
“是吗?究竟是小招找上她们,还是她们找上了小招?”
“......什么意思。”
“是她们自己告诉小招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她仿佛在朗诵一篇跌宕起伏的童话,念到“不要我了”二字时刻意嘟起嘴,佯装一副哀愁的模样,“那我们不就是同病相怜吗?所以,小招带她们回家,回小招的”
何月竹被说得一惊。所有线索在他脑内连了起来。小鱼父母迟到一个小时没有出现,而田田曾经问过他:“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小鱼与田田都以为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了,正是这份心情与“被抛弃了的”小招产生了共鸣。
原来,何田田不在爸爸妈妈身边是这么寂寞啊,他却没能好好安慰。悔恨如密密麻麻的白蚁啃食何月竹。
吴端的死,或是田田的失踪,原来都是因他而起。这世上唯一挂念他的两个人,吴老板与姐姐何月柏,他都无颜再见。不由得,何月竹又捏紧了手中的木簪。可是死,又有什么用处。小招的秘密被掩埋,她将永远盘踞在幼儿园,接连不断引诱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