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是世珍先找到他。世珍坐在电动轮椅上,轮子被她遥控着,骨碌碌朝何月竹转了过来。
“小何,陪老身晒晒太阳?”
“啊,好。”何月竹点点头,在后面推上了轮椅。他浮想联翩,老太太有这么多子孙,晒太阳竟然找他陪。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子孙辈的不和睦了。
午后的阳光晒得何月竹也暖融融的。他见缝插针想找机会问吴端的下落,可人上了年纪就容易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世珍也是如此,双眼迷离,完全陷在过去。
老人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当时啊,谁都看不出这儿其实是块风水宝地。玄武吐珠,小何你知道不?”
“以前院子还没修起来的时候,这一带全是田。”
“还有一棵特别大的银杏,几个人都抱不住。”
“银杏?”何月竹来了兴趣,一般天然的银杏很少会长在海岛上。
世珍笑了,“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有一天早上,那棵银杏突然就连根不见了。也没人说得出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
何月竹好像知道是哪一棵了。
“道长每次回来,都会在树下坐很久。”
何月竹沉目笑了笑,果然是他想的那一棵。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有一年清明,没下雨,天气特别好。道长在树下弹了一整天三弦。弹到最后,满手是血。”
三弦,道长还会三弦,可是…怎么会弹得满手是血。
“弹的曲子谁也没听过,就觉得好听。那天镇明……”世珍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见过了吗,我三儿子,镇明。”
何月竹欲言又止。没有人告诉世珍,吴镇明今天捅了他四弟一剪刀。
他想,还是不告诉她好。于是摇了摇头。
“抓周的时候,镇坤抓了算盘,镇英抓了印章。镇明啊,抓了笛子。”
何月竹闻言心想,这抓周的结果还挺准,吴镇坤成了商人,吴镇英当上了大官。可吴镇明...好像没能成为艺术
“镇明他啊...音乐天赋很高的。那天只是看道长弹,他就立马学会了三弦。”世珍叹了一声,“其实他出生的时候,道长算过。如果镇明能渡过情劫,是能成一番大事的。”
“情劫...?”现在看来,是没能渡过去了。
“为了避劫,我们就没给镇明张罗亲事。可他…”世珍情绪激动起来,“他竟然爱了一个绝不能爱的人,就这样毁了一辈子。”
“.......谁?”
似乎这段过去并不愉快。世珍摇摇头,陷入了沉默。何月竹连忙问:“说起来,道长的事还没办完吗?”
“嗯……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方便问问,您拜托道长的是什么事吗?”
世珍又沉默了。何月竹推着她走了大约几十步路,她才开口,“我有个儿子去得早,今年刚好四十五年了。”
“是我老板二哥,对吗?”
“嗯。那天也是除夕,天干物燥,旧宅着了火,烧得特别凶。谁也不敢进去救火,最后是道长进去了。可把我儿抱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何月竹一怔,原来,带走吴家次子的,就是那场大火。
“除夕大家都回来过节,吴端要救那么多人,一定...很不容易。”
世珍摇头,“其实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吃席,宅子里只有我那儿子。”
何月竹疑惑了,“您那个儿子,怎么没一起吃席过节?”
一句话如闪电劈中老人,老人眯成缝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开,她捂住脑袋,声音颤颤,“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明,原谅妈,好不好……”
老人突然的失态唤起了何月竹对余阿婆的心理阴影,他立刻蹲在世珍面前扶她的肩膀,“奶奶,你还好吗?看着我,别激动,深呼吸。”
过了好久,世珍才缓过情绪,她紧紧抓住何月竹的手不放,“小何。小何。我这个二儿子活得太苦太苦了。走得也太苦太苦了。”
“我以为,他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找我们索命。但道长说,他没有变成厉鬼...。”
世珍声音颤抖着,“当时就该把他超度,让他重新转世投胎。但老爷要把他留下来——”
意识到说漏嘴,世珍顿时止言,“人老了喜欢说胡话,小何,你就当没听过吧。”
何月竹装傻一笑,佯装听不懂,心里却一清二楚。不是厉鬼,便是善魂。
既然吴家能将无数外族的魂魄和福泽占为己有,又怎么会放过利用自家魂魄的机会。
老板二哥也被留在宅子里,眷顾着家族,直到今天么。
世珍反反复复说着:“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生下你...孩子...你安心去吧...”
何月竹似乎明白,世珍拜托吴端办的事是什么了,“您是不是请道长帮忙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