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知父亲当年驻军东海时,与出身渔家的娘亲相恋结成连理,这桩「任性妄为」私订终身的婚事传回帝京,想当然尔,祖父祖母当然难以接受。
镇国公府是不认他家娘亲这个儿媳的。
但事有轻重缓急,当时东海海盗猖獗,驱除贼寇、护黎民百姓平安为第一要务,在祖父祖母眼中,父亲这桩私订终身的荒唐婚事便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自他晓事以来,他就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每每问及自家娘亲之事,得到的答案都是他尚在襁褓中娘亲便已病故,而且是亡於他爹战死之前。
他们还说,他娘的坟莹就在东海那座小渔村。
他曾想,等到哪天他能主事了,他要把娘亲的遗骨从遥远的东海移回帝京。
然,祖父母先前告诉他的、那些关於他娘的事,原来谎话连篇?
他娘还活得好好的,且一直就在东海?
什麽妖女妖物、什麽鲛人族「择身」等等,到底真相为何?
「孽障……孽障吗……祖父骂的是我爹?我娘?还是我?」吐出的每一字好似都化成白烟灼息,谢馥宇想把每个人的表情看清,但不容易。
他微微扯唇,摇首低喃。「呵,可不管祖父骂的是谁,我都是我爹娘的孩儿,这一声『孽障』骂的终究是我……」
「香香!」
「小少爷啊!」
迷惑成织,宛若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罩来,让人逃无可逃、挣脱无望,谢馥宇顿觉胸中气沉,呼吸欲绝。
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他身躯不禁晃了晃,尽管手扶门扉还是没能稳住,再次昏厥前,奔入耳中的是祖母和奶娘的惊呼。
傅靖战不再忍了,都大半个月见不到谢馥宇的面,他下定决心,今晚定要潜入对街的镇国公府一探究竟。
自那一日赢得蹴鞠赛,他将发烧的他送回镇国公府,之後遭国公夫人出面请回,又遭镇国公祭出一干黑衣护卫逼退,隔日一早他欲登门探病,却依旧被国公夫人阻挡在外。
老人家是领着仆妇们亲自来大门口迎接的。
她生生将他堵在红铜大门外,待他那是好言好语进退有礼,但机敏近乎妖的傅靖战哪里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老人家根本是专程来挡他,绝不让他越镇国公府这座雷池一步。
然後国子监当日就收到镇国公府谢家的休学请条,甲字班的同窗们得知消息後顿时哗然,众人全围着他讨个说法。
试问,他能说什麽?
香香莫名病倒,他这个安王世子爷欲探病却连镇国公府的大门都迈不进去,是能给出哪门子说法?
想见香香一面,想知到底发生何事,想解开眼前谜团,想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他一试再试却每每缎羽而归,所以不忍了,再忍下去很可能要呕血三升。
「大哥瞧啊,绿儿的指甲好不好看?」
「小东西」大剌剌闯进他的寝居,一下子晃到他跟前来,举起嫩葱般的十根指头晃啊晃的向他展示,八岁的女娃儿笑得天真无邪。
「今儿个是七夕乞巧节,冯姑姑跟绿儿说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今晚他俩会在喜鹊搭成的桥上相会呢,阿纬姊姊还帮绿儿染了指甲,是熬了丹凤花提汁染的,哥哥快瞧啊,是不是很好看?」
能毫无阻拦长驱直入他寝居的人儿除了住对街的谢小爷外,也仅有亲妹子傅柔绿一个。
傅靖战摸摸小柔绿的脑袋瓜,望了眼那染得粉粉嫩嫩的淡红指甲,温声道:「绿儿的手真好看。」
冯姑姑与阿缇是平日里负责照顾傅柔绿的仆妇和婢子,想着日是乞巧节,又见妹妹圆圆小脸笑出一对可爱梨涡,傅靖战胸中的紧绷稍缓了缓。
傅柔绿哈哈一笑开心挥动十指,得意至极道:「告诉你喔,刚刚有遇到宇哥哥,他也说绿儿的指甲很好看呢。唔……宇哥哥是来找哥哥玩耍的吧?那他人呢?没往这边来,吗?」眨眨眼睛四下张望。
傅靖战闻言脸色骤变,妹妹口中的「宇哥哥」指的正是谢馥宇。「你适才是在何处遇着你宇哥哥?」
傅柔绿被兄长严肃的神态弄得有些不明就里,但仍老实答道:「就在绮园那边的迫廊遇上的,宇哥哥穿得跟大哥你一样,全身黑抹抹的,还不怕热似的披着深色大披风。」
她不满地微鼓双颊,低声嘟哝,「今儿个是七夕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大哥和宇哥哥虽是男孩子,为了绿儿也该穿得漂亮些,都穿黑衣做什麽?」
傅靖战一身黑当然是为了今晚要夜探镇国公府,却没想到牵挂之人已寻来。
哄了几句,他抱起小妹踏出寝居,将妹子交给一直候在廊上的婢子阿缇。
心绪再难按捺,他随即奔往自家後院的人工大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