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筠谦看都不看那些箱匣一眼,抬眸直视颜武,目不斜视,道:“陛下如此厚爱,儿子实再惶恐。”
颜策和听他直言拒绝,稍稍松下一口气。
“陛下既赏了,就说明你当得。谦儿,切莫辜负圣心。”颜武眼中精光分毫不减,只是言语中更添了些强硬。扭头又遣了一众下人,“把皇上赏赐的都搬到小少爷院中存着,不可出什么差池。”
佩兰低声应是,唇瓣抿得死死的,弓着身子退下又还对颜筠谦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今日侯爷叫小少爷来是为何。只是这事儿太过残忍,残忍到连她这个为奴为婢的都不敢细想,也不敢去猜颜筠谦知道后会是何等的崩溃。
颜筠谦确实被锦衣玉食地宠惯了,可这侯府满门的荣华富贵都是天家给的,他就算是不肯按部就班地乖乖顺从,又凭什么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侯爷与圣上?
只此片刻,书房就已全都浸没在了药香的余韵里。
颜筠谦仍不为所动,任由箱匣连连在面前掠过,目光也不曾偏倾丝毫,只是面上还挂着敬重的笑,也看不出丁点儿的欢喜或是不满。
他只觉得无趣,如今一颗心都系在言如青身上,什么富贵珍宝都比不上他屋坐着里的那位。只可惜眼下分身乏术,父子之间免不了要弯弯绕绕一阵。
颜武见他不上套,双眼微眯,笑着反问道:“谦儿从前最喜欢药材古籍,今日怎么无动于衷了?”
“爹特意叫我来书房,只为这一件事吗?”颜筠谦笑嘻嘻地踢回了颜武的问题,顺带不落痕迹地拆穿了他爹这副虚伪的嘴脸,无辜道,“平常皇上私下赏赐,爹都是直接遣人送过来的。今日不一样,我难免心中疑虑。”
颜武心中那些小九九仿佛被洞察了个透彻,只是仍摆出一副慈父模样,事事都为颜筠谦着想:“皇上还体恤谦儿在侯府养伤,久不见好,想把你接入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好叫太医院仔细照看你的伤势。”
颜筠谦心中愈发确定颜武和这老皇帝是合谋要算计自己,他仍打算静观其变,从颜武嘴里再套出些更有用的话来。
还不等他顺着颜武的意思开口示弱,在一旁静候多时的颜策和终究是摒不住了,蓦然起身,急切地唤了颜武一声:“爹!”
颜策和端着茶盏的手都气得隐隐发抖,那茶托重重落在黑檀木案上,连地都要被这一腔怒气带着震上一震。
颜武斜视着颜策和,言下之意便是希望自己的长子能乖乖闭嘴。
颜策和望向颜筠谦,心中的愧疚更甚,毅然道:“爹,今日圣意已决,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那不如就将此时告诉七弟,总比他入了宫才知晓的好。”
颜武的面色不大好看,沉默了半晌,又不希冀方才亲手竖立的慈父形象瓦解冰泮,随即大手一挥,自己先一步离了书房,示意颜策和讲给颜筠谦听。
颜策和深吸一口气,又粗重地吐了出去。难得见他的眉宇间满是郁闷,只能零碎地捉到些青年的意气风发,实则一张俊颜都萎靡了下来。
“谦儿,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颜策和没有接颜筠谦的话,他的声音极轻,宛如耳语,其中细密的关切与痛心也只有颜筠谦能体会到,“入了宫,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采阴补阳,餐霞饮液,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老皇帝半生的欢愉都是回魂丹给的,是回魂丹给了他荒淫无度的倚仗,叫他还能有时日去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方。可回魂丹只是延寿之方,不是不老,也不是不死。尤其是眼下三皇子弑父篡位未遂,那日的恐惧日日萦罩在老皇帝心头,吓得他夜不能寐。
老皇帝自此总神神叨叨地说,若是再不能找到得道成仙的办法,只怕他也时日无多了。
颜武在这节骨眼上又忽而提起了“采阳补阳”。
老皇帝对颜武的话深信不疑,况且毕竟他有大半辈子都花在了床笫之欢上,也知道颜武这是在投己所好。
他就着一宫苑的娈童“采阳补阳”了月余,仍觉得这法子虽说满足了肉.欲之欢,却不能让他餐霞饮液。
都说世间万物抱阴负阳,老皇帝这月服用回魂丹时,忽而又觉得,还需“采阴补阳”。
阴命之子可炼回魂丹,那自然也是采阴补阳的不二人选。
而这天生的阴命,只要取现成的便好……
“皇上这是要强拉你去做禁脔。”颜策和努力静下心来讲,还是难掩心中焦急,“爹已经答应下来,想必再过几日就会送你入宫。”
“那确实有些棘手。”颜筠谦听罢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张皇无措,听人说书似的,平静得仿佛过几日要被送去宫中做禁脔的不是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