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56)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倒是被之前稚景的事弄得警惕过头了,总以为还有夜来访客。

言如青小心翼翼地下榻,重新点上一盏灯,默默走到床边。

颜筠谦还趴在床上睡着,这姿势对他养背上的伤最好。言如青没想到小少爷睡觉还算老实,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四仰八叉的模样。

床太大,颜筠谦睡着都显得空落。少年睡在外侧,蚕丝锦被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有一角都已经滑落到床外去了。

言如青把颜筠谦的被子重新规整好,又仔细检查了屋内,确认并无旁人后才再次歇下。

火光摇曳,长夜又回归了一片寂寥。颜筠谦耳后的发丝无声地垂落下来,他并未睁眼,等了良久才吐出一道悠长又无声的叹息。

真是好险。

寒冬干燥,人都懒洋洋的,难免要贪睡些。言如青一贯醒得早,这些日子也起的稍晚了。只是新院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吊着十二分的精神,知道小少爷在听珠阁护驾伤重,都把脑袋紧紧勒在裤腰带上做活。

早膳一早就备下了,膳房里阵阵白雾扬起,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烘热;药炉上也咕噜噜地开煮了,就着药方慢慢煎熬,生怕颜小少爷起床吃不着最新鲜热乎的。

言如青去膳房看了看还在煎的药,回屋见佩兰正端着碗坐在颜筠谦床旁。

颜筠谦仍坐在床上,半身倚靠着两个软枕,唇上没几分血色,看着神色恹恹,无精打采。

碗中的粥糜还有些烫,佩兰舀了一勺,还没来得及吹温,就见言如青来了,起身道:“言公子。”

言如青颔首,顺势接过碗勺,示意佩兰再去拿些干净的纱布来,以便一会儿换上。

他坐回颜筠谦身旁,舀了一勺吹温再递到颜筠谦唇边:“还疼得厉害么?”

颜筠谦一直盯着言如青的动作,低头抿了一口,实话实说道:“睡了一觉,起来便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

言如青此时也不在意食不言的规矩,知道颜筠谦没胃口吃食,见他咽下了才舀上第二勺。

“记得师父捡到我那回,我醒来就见椅子上放了碗白粥。”颜筠谦又咽下一口,舒眉展眼,“那次的粥还是自己喝的,今日倒不是了。”

是啊,他们从相识到如今,竟也过去了小半年。言如青最初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如今倒是愈发难以割舍了。

他们两人能称得上是同舟共济、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且不谈这份情谊深不深,只看真不真,便叫言如青也感触颇深。

他从未与人交心至此,人生在世二十年,他也自知凉薄,竟到这时才明白,真心最要紧。

颜筠谦笑着回:“一直被师父照顾着,真是无以为报。”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言如青拿干净帕子轻轻擦拭着颜筠谦的嘴角:“你我之间,不必谈什么报不报的。”

颜筠谦沉默良久,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言如青的手腕。

言如青对上他仍旧澄澈的双目,不曾开口,就听得颜筠谦压低声音道:“师父……我不想再炼回魂丹了。”

“为何?”言如青不着急抽回他的手,迅速侧目瞟了一眼紧闭的长门,生怕隔墙有耳,“若是被侯府和皇上知道了,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这炼的回魂丹,倒底是对是错了。”颜筠谦松开了言如青的手腕,“爹肯定叫我每月炼丹照旧,我想在炼丹前少烧几张文疏,或是炼丹时少加些药量试试。”

“可是在听珠阁殿内,三皇子那一番话叫你心里不安了?”言如青一语中的。

“是。”

仔细想想,白荣安说的未必不是他肺腑之言。他记恨颜筠谦,原是为了让回魂丹彻底灭世。刨根究底还是因为记恨他那不成器的父亲——当今圣上可以为了长生之道不顾民生、牺牲亲儿,难保他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情来。

倘若没有颜筠谦炼的回魂丹续着,老皇帝早该驾鹤西去的。只是现在回魂丹吊着老皇帝的命,似乎又给了他一层肆意妄为的权利。

权柄上移,回魂丹不断,只怕天子便永远是“天子”,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昏庸不谈,也与暴君无二差别了。

服丹之人断了回魂丹会如何,言如青不知道,颜筠谦也不清楚。

不知三皇子逼宫处罚如何,只是再放任不管,只怕事态还得再严重下去。

言如青收听得屋外脚步声渐近,想是佩兰拿着纱布回来了。他轻声道:“既然犯了错,就该尽己所能去弥补。

只是别再伤了自己,不值当。”

颜筠谦嘴角勾了勾,颔首应下。

师父的话,他一向牢记于心。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