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一摞书积压在言如青案上,莫说有些没做批注的,甚至有十几本还未来得及读,就连同屋内的檀木案一同葬身火海了。
可惜了案上的太清玉册,里头还夹着那张不知来历的符咒。
这本也写得最好,他每每翻看,总能从中读到些不一样的。
“本就是侯府的书籍,如今倒是因我白白糟蹋了。”言如青抿唇,不免心中有愧。
“冬日走水是常有的事,难免百密一疏,言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佩兰宽慰道,“奴婢明日会令人将未被烧去的书送到您房内的。”
夜里遇上起火属实叫人头疼,连佩兰的话语中都带了些惫意。好在颜筠谦不是什么刻薄的主,一路上不仅没有怨声载道,见言如青神思低落,一向轻快的步子都放慢了些。
新院倒是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只是无人住过也无人题名,故而连牌匾都未曾挂上。
绕过照壁,夜里提灯看新院,柔光模糊地淋在叶间,翠竹傲然挺立,鲜绿竟未被寒气吹落半分。石板嵌道添了几分朴素,没了桂树相衬,庭内寂静清幽更甚,倒也不逊色于怀竹院丝毫。
寒风刮过,佩兰扶稳纸笼请二位主子进屋,要去接应降香,暂且告退唤其他丫鬟来伺候。
言如青将手炉递还给颜筠谦,刚要推门回自己屋里,偶然听得竹林深暗处响动四起,又似有猫叫,想起今夜未见到墨池,不免多瞥了一眼。
还不等言如青看清,颜筠谦接过手炉却没拿稳,铜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一时把四周吓得恢复了一片寂寥。
颜筠谦俯身拾起手炉,又浅浅笑着道了一句“师父明日见”,等言如青阖上了门,才转身回自己的新屋安歇。
竹林里一双猫眼橙黄明亮,嘴里叼着一样物什,又耐心等了个把时辰,眼看夜深人静,摸黑绕过几个提灯守夜的下人,迈起猫步,一路小跑朝言如青屋内的方向赶去。
墨池见言如青那屋的窗缝大开,无声息地窜过游廊,正想一举跃上窗台——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破开暮夜,猝不及防从下托住了墨池的身子。
墨池吓得拱起身子惨叫一声,嘴里叼着的物什倏然落下,被那人稳稳接住又藏在了袖中。
墨池知道抓自己的人是谁,还想闹腾,见自己几爪子落下都不管用,回头对上一双尚带阴翳的眸子,喉咙里藏着的几声低吼便瞬间被熄灭了。
守夜的小厮闻声赶来,笼火映上面庞,看清来人时略略弯腰询问:“小少爷?”
颜筠谦发丝微乱,垂下几缕挡住了一双本该澄澈的眼,“这是师父养的猫。今夜不太安生,请它到别处去,别扰了师父清梦。”
“是。”
见墨池被小厮抱着撵走,颜筠谦回屋阖好门,从袖中摸出它想交与言如青的物什。
一本完好无缺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册》。
书封上尚且留有一排浅浅的牙印,还能闻到那股烟火气,带着些劫后余生的意思,实在难得。
颜筠谦连翻都不愿翻,神色淡然地把书扔进了炭盆里。等眼睁睁看着书页被炭火吞噬消磨殆尽,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床榻走去。
真是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过了。
第二十六章 、正邪不分
过了立冬,这日子越睡越迷糊,一晃眼竟马上就要冬至了。
冬至当日便是皇家祭祀大典。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连同子女都得出席,待繁缛的祭神礼节完毕,便可去听珠阁内参拜必应娘娘。
“师父也去吧?”颜筠谦眼看棋局上自己又落下风,斟酌着放上一白子,双手抄回袖中,下半张脸都没在大氅毛绒绒的领口里,声音闷闷的,“听珠阁平日里都不让进,难得有机会进去看看。”
从怀竹院的火中幸存下来的书并不多,佩兰只送来了几本,翻翻也没什么看头了。侯府怕颜筠谦待着无趣,说要多请几个教习师父来,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两人一连好几日都是在对弈渡过的。也还是老样子,言如青只管赢,颜筠谦只管输。
“要我怎么陪你?”言如青稳稳落下一黑子。
旁人都是去诚心礼神的,到颜筠谦嘴里仿佛礼佛和踏青又没有分别了。
少年神采奕奕,道:“那只能和上回在道场一样,委屈师父再扮一次下人了。”
一盘棋局黑白交错,颜筠谦仍旧输得高高兴兴。
光阴就在两人的棋局上流走,惬意似神仙,哪里经得起这般蹉跎。
几张大红的请柬意外地被送入侯府,佩兰呈上一张给颜筠谦时,小少爷瞥都不瞥一眼,目光还黏在棋盘上,轻轻道了声“不去”。
国都的公子王孙今日开诗会明日设茶宴,帖子请柬天天送来,早就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