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景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可能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救下颜筠谦的事,也可能是揣测,借此机会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反正在还没弄清稚景到底是敌是友之前,言如青打算先装哑巴。
总算拖着小少爷走到了怀竹院,言如青前脚刚踏上白玉石砌的小道,后脚就感觉袖角一松。
颜筠谦忽然在两人身上挂也挂不住,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蜷成一团干呕起来。
院内霎时又乱作一团。
“筠谦……”
言如青蹙眉蹲下要抱颜筠谦起身,少年却仿佛失了智,全然不顾言如青劝阻。不知他从哪儿又来了力气,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枯竹,另一只苍白的手握成拳状,发疯似地不断捶打自己的腹部。
稚景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少爷的狼狈姿态,无动于衷。
颜筠谦一拳一拳不分轻重地砸下去,直到把方才喝下的符水污秽都尽数吐了出来才算善罢甘休,最后强撑起身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扶我回屋吧。”颜筠谦的神志似乎清明了些,不再有在道法场上的木讷呆板。他对着言如青展开一个虚弱无力的笑,佯装轻松地说道,“我没事。”
“好。”言如青重新扶起颜筠谦。
颜筠谦还是一如既往,有事还要硬说没事。
小少爷说过从来不会欺瞒自己分毫,那他总挂在嘴边的这句,又何尝不是谎言?
言如青眉眼低垂,心里涌上些许惆怅。
稚景算是热闹看够了,又帮着言如青把颜筠谦扶进了主屋。
言如青发现了,颜筠谦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稚景。可当稚景重新搀他时,他也不抗拒,只是默默任由她帮忙扶着。
仿佛她与侯府的仆从们无二差别,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身份背景。
可明明那大太监来宣旨时提了什么“神谕”和“必应娘娘”,一猜稚景就是大有来头。他这个山野村夫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颜筠谦住在天子脚下,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而且他看着小少爷像是故意为之。
言如青猜不出这两位的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只想等稚景不在时好好问一问颜筠谦。
颜筠谦伤重,不出意料的话立马就会有御医来访。
为了避免再横遭旁人揣测,言如青送颜筠谦回屋后立即悄悄退了出去,趁乱快步走回了自己那间房。
他谨慎地阖上门,确认过无人在意他的去处,这才长舒一口气,褪下了小厮的衣服。
天气炎热,屋里屋外都闷燥无风。言如青换上自己的衣裳又重新束了发,正欲推开窗透透气,伸手却被另一人握住了手腕。
他心里一惊,回头却发现稚景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你不去陪着小少爷吗?”稚景眉眼弯弯。
言如青挣脱开了被稚景握住的手腕,大步退后,冷声反问,“你怎么跟来了?”
纵使外面嘈杂,但言如青不至于连有人进屋也发觉不了。稚景就这样宛如鬼魅一般飘到了他身后,心中顿时激起一阵胆寒发竖。
从见到稚景的第一眼他就有预感,比起人,稚景更像是披着人皮的精怪。
“言公子,我知道你救下颜筠谦的事,你是他的……”稚景不恼,丹红的指甲轻扣脸颊,佯装思索道,“师父,对吧?”
“姑娘既已经知晓,又何须再来问我。”
言如青步步后退。他一边出言吸引稚景的注意,另一边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摸索到了案上的青玉花瓶,牢牢握在了手里。
“您可误会我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加害于您呀。”稚景一眼便看穿了言如青的意图,“必应娘娘只叫我来关照小少爷,和您没关系。”
“你要杀颜筠谦?”言如青的警惕并未放下分毫,“必应娘娘到底是什么?”
“我可没说过要杀谁。”稚景慢慢走到桌前,拉开木椅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的声音不算清脆温婉,反而低沉得更显了些蛊惑人心的意味,慢条斯理地将必应娘娘的事娓娓道来。
凤鸾国的帝业存续已三百年有余,谈不上国富民强,却也不至于民生凋敝。这一切都仰仗皇室诚心向神灵祈求国泰民安——最终求来了必应娘娘的庇佑。
皇室为此特地修建了“听珠阁”作为供奉必应娘娘的观宇,年年香火鼎盛。听珠阁少有人出入,大多只有必应娘娘的指示传出,被称为“神谕”。
神谕有时是预言,有时伴着物件,屡屡都能助凤鸾在困局中化险为夷。
无人知晓祂到底是不是真的神灵,也不知道所谓“神谕”是不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因为真正能回应众人的只有听珠阁正门一尊必应娘娘的千手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