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259)

即便仇家被抄斩时李成煜都没有去露过面。

要问为何,如若抄家时处理得不够干净,哪个孩子侥幸逃了出来、记住了仇家的脸孔决心要报复,那该如何是好呢?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李成煜勾了勾唇角,有些人到死都想不起还曾有过自己这个人,到死都不知悔改,只会觉得心中无比冤枉。

……

而被牵连的亲眷们或许是真的冤枉。

不过李成煜没有那个闲心怀愧疚地向他们忏悔,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亦或者说,他走到今日只能一错再错,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忏悔能改变什么、祈求又能改变什么?

当年的他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李成煜刚刚回京,拿起筷子戳了戳汤碗里的鸽子肉,忽而“啪”的一声撂下了筷子。他眼眸翳翳,唤来了身边的侍从,强忍着恶心冷声道:“我没说过我不食荤腥吗?”

“荤的拿去赏给下面人,桌上能看见的全部换成素菜。”

……

李成煜检举劣臣有功,又一分不少地拨下了军饷,当真担得起年少有为四字。

他回宫叩谢天子,起身时,又从一届皇商成了陛下亲封的异姓王,真正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大仇得报、奖赏加身,可李成煜心中仍没有丝毫畅快可言。

世间偌大,他还是孤身一人。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就像天运从来不肯站在李成煜这边一样,他拼了性命走到权利的巅峰之下,仅此一步之遥,偏偏命数注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的伪装被拆穿了。

李成煜顶着异姓王的封号才堪堪风光了一个月,北境便有人寻上了京城,跪在天子面前提着信物说李成煜从前的皇商身份是冒充的。

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原是根本没有什么前朝皇商之子,只有冒名顶替的乱臣逆贼。

等皇帝气急败坏地下令追查时,李成煜早已只身一人逃出了京城。

功高盖主放在谁身上都且适用,皇帝就是忌惮李成煜太有手段,害怕他东山再起,故而命御军接了圣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犹记得御军统领义愤填膺地在他背后叫喊:“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信忘义?!”

他猖狂地笑着,大声答:“家国弃我舍我在先,如今又有何脸面责怪我背信忘义?”

李成煜逃入深山甩去了追兵,手臂却不慎被涂了毒的暗器擦伤。他当机撕下衣摆咬在口中,拿匕首硬生生剐去了那一块肉,又一声不吭地拿布把伤口紧紧地勒了起来,抱着残臂快步挪到了山林深处,又在山里逡巡了几日。

伤口已经化脓,他拖着狼狈不堪的残躯在山中逗留,头上直冒虚汗,仍谨慎地走一步确认一步有无埋伏,最后扶着树干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枉死的家族门楣全都以忠君报国为荣,临了却被扣上乱臣贼子的死罪。家已弃他,国要灭他,两样无一不是拖累。

是他自己凭本事踩着尸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底还有谁敢在他面前谈什么忠君?

若一定要说,李成煜便是他自己的「君」。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不远处枝叶间惊鸟哄散,随即响起两声战马嘶鸣。枝条刮乱了青年乌黑的鬓发,他知道禁军已将山头层层围住,自己无处可去,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

他抬腿走到崖边,脚下落石沉湖,崖边瀑声如雷,背后是黑压压的人马。

青年一张俊容上没有半点畏惧,眉眼间是永不磨灭的傲意,笑容中带着鄙弃万物的猖獗,缓缓道:“我这一生,只会忠于我自己。”

……

青年纵身一跃,亦如一切承诺都被沈入了水底。

他顺着湍流往下,失多了力气陡然昏死过去,醒来时不知到了何处,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湿了的衣衫紧紧黏在身上,浑身都冷到失了温。

夕阳西下,李成煜双眼模糊,拔了些杂草勉强作为吃食,以灌木为掩拖着僵硬病体缓缓前行。溃烂的伤口已经被泡得发白了,他才走两步又就浑身滚烫,连气都喘不太上。

远处隐约有火光,李成煜拨开障目的片叶,走近了一瞧才发现林立在山腰上的竟是个作为祭坛的宫殿,此时晚霞弥漫,入眼云雾环绕仿佛神霄绛阙,美得不可方物。

李成煜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四面八方有玉龙盘柱,明珠高悬,狼狈闯入的他渺小得宛如一粒尘埃。他继续往前走,祭台上盘龙红烛微晃,香烟袅袅,或许表明神仙还在享用香火供品不曾离去。

他眼瞳颤抖着瞥过无数放在供台上的金银珠宝,奋力踮起脚伸手去够旁边一盘看上去秀色可餐的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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