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240)

容不得战贺颐细想,妇人擦了两把泪,尖声惊叫着说,“所以你入赘县太爷家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进去了,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搬进县令府,爹和娘为了你苦了一辈子,这不是也能借着你的光一起享享清福了么!”

战贺颐的心都凉了半截,什么叫为他苦了一辈子?

难道这日子是因为他才苦起来的么?难道这就是村里的穷苦都归咎于他么?

为何要把错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战贺颐揉皱了一顶书生帽,头一回摈弃了身为文人一贯自持的儒雅随和,双手撑在土桌上,双目赤红,“为何要这么说?这日子分明就是从一而终的苦,爹和娘的苦楚根本就不是我一手早就的!

倒是这二十年寒窗苦读,饶幸从秀才考到举人,上头拨下来的银两和贴补的路费我全都交给爹和娘了,为何我们家还是过得这般困苦?”

妇人自知理亏,只得一个劲儿地抹着泪,哭哭啼啼道:“那还不是要省下来给你娶媳妇?不给县太爷多交点银两,他怎么知道我们村里还有你这种人才?还有村里谁家出什么事了要帮忙,什么地方不要花银子?

颐儿,娘那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怎么可以和娘顶嘴……”

战贺颐怀疑自己听错了,分明就是赋税徭役让村里过得这般痛苦,家里竟然还为了能与县令府牵线搭桥,特意去多上贡了银两?

他有些扶不住手下的桌案了,只觉得呼吸沉重,头脑都在发昏。

原来自己特意省下用来孝敬父母的银两不是被乡亲邻里花了,就是进了县太爷的口袋里,最后还要被父母埋怨是自己不懂事。

为何会这样?

事情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的?

“闭嘴!你别和这小子多说废话了!”男人暴喝一声,他抡起锄头就要朝战贺颐的背上砸去,气急败坏道,“老子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你到底从谁那里听来了这种卖不卖的话?你胆敢再提一次,看老子不撕烂你的嘴!”

“爹!如若县太爷真是有心之人,为何上任这么多年都对我们村不闻不问,平日里收税征粮都严苛至极,却只有招女婿时才会往下施舍一点好处?”

战贺颐当真被气到急火攻心,一句“贪官污吏”哽在喉头进退两难,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终究是没有多说。

“你真是翅膀硬了,儿子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说了多少遍,娶了县太爷的女儿就能过好日子,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还敢质疑县太爷?你究竟读了什么狗屁圣贤书,竟然敢忤逆父母!”

男人咬着后槽牙,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发狠道,“你这是不孝不忠!老子今天就要打断你的腿!”

连着锄头的木柄不由分说地打在战贺颐的脊背上,他从小到大都温顺听话,故而没挨过几回打,不曾想到二十五岁了竟会因为姻缘之事被父亲棍棒相加。

战贺颐被自己亲爹一锄头抡翻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一间破屋子里起了家祸,男人要打、妇人要拦,蜷着身子的穷书生又挨了几棍,腿和后背都火辣辣的疼。

他被打得头昏脑胀,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反抗的决心,突然也发了狠,一个扑身便夺了男人手中的锄头,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妇人惊慌地夺门而出,扯着嗓子唤来了一众乡亲邻里。小破土屋中忽而如潮水般涌进了一大波人,有看热闹的有来拉架的,不由分说地把父子二人围了起来。

战贺颐目光迷离,不知为何,他忽而觉得面前每个人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简直与饲猪大同小异,一开始给些笔墨纸砚当做饲料,最后养成了便物尽其用,希望他能带着所有人一起出人头地——如若不行,那就要把他大卸八块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书生握着锄头的木柄一时觉得既无力又无助,他其实心中了然,以血缘和亲情为纽,再以孝道为缚,自己永远不可能朝着亲爹落下棍棒——

只听“咚”的一声,战贺颐的脑袋上不知被谁重重地敲了一记,头脑昏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瘫软了下去。

战贺颐那身材矮小的爹趁机夺回了锄头,在他背上又狠狠打了几下才算解气。几个稍壮的老汉押着战贺颐的肩就把人弄去了他们家用来放篓篼杂物的空屋子,骂骂咧咧地几手一抛便把他丢到了草垛子上。

用不着仔细听,无非都在说他不孝又自私,怎么就不肯为村子和家里人着想?

男人拎着锄头,单手薅起战贺颐凌乱的发,本想打在战贺颐脸上,恰好他头一偏,那一拳便从脸颊蹭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揍在了战贺颐的眼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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