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看着稍远处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的素白人影,略感欣慰。
……
等一下?
咦?
墨砚以为自己又眼花了,慌忙把脖颈扭转过去。它前爪扒着颜筠谦的衣袖,聚精会神地把那人影盯了好一会儿——
这三十六重天除了现在抱着它的这人以外,还有谁敢穿一身素白?
它抬头看看颜筠谦、又低头比对了一下那素白的身影。
墨砚在言如青身边从仙界跟到凡间,自然也亲眼见证了丹白变成颜筠谦,少年一份心意从真挚到封魔,最后又看着那人从不肯忘到失了忆,唏嘘之余对颜筠谦也能称得上熟悉。
所以它可以肯定的,那身着白衣的人与颜筠谦根本无二区别。
“……你看见了吗?”墨砚不信邪,轻声问道。
颜筠谦眨眨眼,耐心地回问它:“师兄看见了什么?”
一人一猫途径的天池旁恰有仙雾如浓烟缭绕,掠过的素白人影遂与其融为了一体,彻底不见了踪影。
墨砚本想叫颜筠谦去追,最后还是理智地默了默,道:“没什么。”
大白天的怎么都不可能在太清仙境撞上鬼,稳妥起见,它还是先去与师父上一声为好。
“好。”颜筠谦也不多说,只是笑道,“我听师兄的。”
少年笑得软和,好像浑身上下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乖觉和爽朗,精致的脸孔上不见半分阴霾。
颜筠谦不紧不慢地托着黑猫师兄,最后在寝宫门前蹲下身轻巧地一抛,山竹似的猫爪便稳稳地落在了他身前。
已成赤子的颜筠谦是何等的尊师敬兄,他毕恭毕敬地跟在墨砚身后,又曲着身子恭敬地敲了敲门窗的静棂。
言如青的声音蕴着亲和的仙力,清晰地飘入了耳中:“进来。”
寝宫外的禁制骤然被破,墨砚猫爪一抬,惯性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低头禀报道:“师父,徒儿回……”
恰逢微风穿堂而入,古朴无饰的门“嘎吱”一声被敞了个彻底,顺带起几片青绿的纱帘,在仙雾中轻快地起伏摇曳。
墨砚抬头望着入眼的情景,几瓣猫嘴颤抖不已,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它还未说完的话彻底哽在了喉头,沉稳优雅顿时荡漾无存,回过神来时已化作了一声惊恐又凄厉的怪叫。
“喵——”
它看到了什么?
师弟,有很多个师弟。
丹白,有很多个丹白。
颜筠谦,有很多个颜筠谦。
只见白发红眸、尚能被成为赤子的颜筠谦又多出来了一个,正坐在言如青对面,单手托腮认真地和师父下棋对弈。
墨砚最熟悉、面容最清秀的丹白还是小少年的模样,身形也显小。它正跪坐在玉石板地上,慵懒地耷头枕着言如青的双膝,阖眼假寐一般。
还有一个黑发黑瞳的最能吓得人起一身激灵,看着分明就是尚在人间时的颜筠谦。他拉了个方凳坐到言如青身后,仙君头上佩戴的莲花冠和子午簪已被规矩地置在了案上,少年十指灵动,正忙着把言如青一头散开的青丝编成发辫。
只怪墨砚一声惊叫实在太引人侧目,一时间,所有「颜筠谦」都齐刷刷地抬头看着那黑猫,视线投落,自然地唤了声:“师兄。”
那眼眸里是恒古不变的澄澈,只是再也分不清这人是不是表里如一的单纯。
此情此景落在墨砚眼中,何尝不是一重地狱。
黑猫被吓得四爪腾飞,直接一跃而起。跳起时被身后的颜筠谦逮住空隙伸手一兜,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师兄不必如此激动。”颜筠谦把炸了毛后缩成一团的黑猫递到言如青怀里,俯下身一脸无辜地安抚道,“师兄放心好了,不是甚么妖魔鬼怪,只是简单的分身术而已。”
说是分身术,实则不然。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身为赤子,颜筠谦这具仙身既是借由无形大道所化,本就无所定形,故而每一个颜筠谦都相互通感通识,没有什么本体分身之说。
关于这些看似是“分身”的颜筠谦,便是他照着识海里仅剩的意识捏出来的相貌外形。
什么都忘却了,却还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言如青平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余光能稍稍瞥见坐在自己身后的墨发颜筠谦。少年正专心致志地为他辫起头发,不用细想也知道那人眉宇间是何等的认真。
言如青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噙上了笑,睫羽垂落,恰好敛去了眼中的光。
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枕在言如青膝上的“丹白”稍稍偏了偏头,正好给墨砚腾出一块可以歇息的地方,同样笑晏晏道:“师兄别怕,无论哪个都是我。”
少年双手撑着下巴,一张清秀的脸上没有分毫怯懦,眼中只有与谁如出一辙的轻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