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相贴,两人面上俱是血痕,到底是爱是恨,此时欲辨已忘言。
眼前景象在少年的错愕中如水帘般兀然融化扭转,转眼,言如青又孤身立在了一片空旷的竹林中。
艳阳高照,明明是夏日,林中的翠竹长势却不喜人,灰绿枯黄地死了大片。
言如青在林中漫无目的地踱步,走近了些,才看见有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静静地躺在其中一棵枯竹下,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平静酣然地睡着。
那婴孩眉眼淡淡,还那么小,也看不出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的出现是那么的和谐,仿佛天地所生,本能地亲和万物。婴儿额上好似有银华掠闪,不一会儿就有枯竹显绿。他无需旁人养育,身在自然中便有飞鸟衔露,有山鹿为伴,得天地庇佑。
那是他自己。
言如青不明心绪,迈开脚缓步走了过去,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倚着枯竹缓缓看向年幼的自己。
他等的不久,白烟林雾忽而显现,拨开蒙蒙迷雾,一胡须花白的老者骑着青牛晃晃悠悠地在婴孩面前停了下来,面带慈祥仁爱,小心翼翼抱起了那婴儿。
青牛欢快地哞哞叫了几声,婴儿不哭,睁开眼与老者平视,伸手要去玩那花白的胡须。就听得老者哈哈大笑着说:“如青啊。”
此情此景,与老君赐予言如青仙身的那日如出一辙。
仙雾亲和,朦朦胧胧地围绕在老君周身,都想看看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他既为天尊直接转世,即便身为凡人降生时灵力也依旧在不断外溢,催得这一方天地中草木疯长,枯竹复新。
老君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指尖相掐,婴儿身上余散的灵力便被尽数纳了进去,眉间银华也黯淡了下去,转眼便在眉心消失不见了。
仙雾散去,言如青眼看着身为婴儿的自己遂变成了真正的肉身凡胎,而老君手里的瓷瓶中装满了带着清香的药液。那青牛转过头去嗅了嗅,嘴馋就要喝一口,被老君笑眯眯地捏着鼻环把牛头牵了回去。
言如青眼瞳微亮,原来一直被他贴身收着的瓷瓶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和假冒的回魂丹相似的东西,而是他外溢的灵力凝化成的。
所以瓶中之水真的可以复死人骨,医生人魂。
原来两世他都得了祖师的恩赐。
明知梦里和回忆中的全部都不真切,言如青还是作了一揖,朝那骑牛就要离去的老者轻声道:“祖师,我下凡一世,仍没有寻到道心。”
“哈哈哈哈……为何这么说呢?”
那骑着牛的慈祥老头面带笑意,仿佛无声地割裂了天地时空,一边抱着年幼的言如青,一边回应着年长的言如青。
言如青说:“我在凡间一无所获。历经一世,无悟心又无悟道,终究还是要回仙界去。”
“这有何妨?”老者慢悠悠地指使青牛面朝言如青,脸上还是一以贯之的慈祥笑容,肯定道,“不想要执念亦是一种执念,无道亦是有道。
你若是暂时双眼被蔽,看不清道心何在,不如暂且泰然受之。”
言如青低低地应了声,目光移向那瓷瓶,问:“那瓷瓶中的药液既为我灵力化作,祖师为何说它只能给人喝一次,不能喝上第二次?”
老君予他这瓷瓶时就说药液喝上第二次就会上瘾,故而他对这药液用之甚慎。
言如青救下颜筠谦时便给他喝过,后面颜筠谦自导自演了几次遇险,只因他谨记老君的话,觉得这药不能喝第二次,所以几经挣扎都没敢给颜筠谦服下。
老君笑道:“哈哈哈……因为你心太仁。如若我不这样说,你就会将这里的药液全都喂与旁人喝了,是不是?”
言如青愣了愣,低垂着眉眼说是。
如若老君不这么与他说,他必然会把所有药液都给颜筠谦喝的——
那就等同于真的把他的全副灵力都继给颜筠谦,毫无转机了。
“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清风和缓,那仙风道骨的老者抱着婴孩,哈哈笑着骑牛远去了,仙雾缭绕,冯虚御风。眨眼间,空阔的林中又只剩下了言如青一个人。
言如青连梦都做的不安稳,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一梦毕,被往缘镜链接的梦境一触即碎,他悠悠地睁开眼,竟是被闷醒的。
言如青醒来时人还半趴着, 被褥成了一团抵住他的胸口,堵得慌,浑然透不过气。他身上是抵不住的湿热,额上还渗出了薄薄的汗,脸上潮热久久不退。
屋内灯烛摇曳,榻旁纱帘大敞,恰巧能看见书案上置一件叠放整齐的青绿外衫,旁边安安静静地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正是言如青常常带在身上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