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179)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不见,似和仙君赐予的仙身已然大不相同。

清雾缭绕,皎皎如月,他身上有悲天悯人的慈爱,是如初雪般柔嫩慈爱的洁白。

污泥浊水,昏昏如淖,他身上有口蜜腹剑的狠戾,是如瘴气般阴沉逞性的墨黑。

颜筠谦不在意自己新生的皮相,也无暇顾及。因为他以浊气为根骨扭转阴阳成仙,孽骨天成,理应被判为浊物,要挨神罚。

天雷神罚隐隐,天道瞬间察觉到颜筠谦的存在,骇人的威压顷刻就已然遍布了整个云顶天桥。紫电光影在瞬息之间齐齐俱落,带着惩恶罚孽的破军之势,来势汹汹,势必要把孽骨根除干净。

颜筠谦丹红的眼瞳中无所畏意,直勾勾地对上头顶的紫电。他不闪不躲,任由痛意席卷如波涛汹涌。刚成的仙身又如何能与天道降罪相抗衡?他嘴角勾了勾,仙身就在神罚中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只是一切都在颜筠谦的意料之中。

神罚果真奏效,见浊物无形,雷撤电走,最后逼得清气与浊气都俱散了。可是不出半日,清浊相汇阴阳交融,其中就又隐隐透出了人影。

少年背影单薄却不瘦弱,拖着满身业障,仿佛只身从地狱爬出来。他一双云靴踏破了清浊二气,一手抚上天桥的凭栏,正是那人翻身跃下的地方,分毫不差。

“仙君……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您。”他话说得轻柔,仿佛爱人之间最真挚的耳鬓厮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问清楚您到底想要什么,又为何要这样对我。”

是爱也成恨,是恨也成爱。

恨一寸,痛一寸。

爱恨或许本来就为同一物,他却只能看见其一。

即便仙身被消毁殆尽,神罚带来的痛意也烙在仙骨上折磨得颜筠谦痛不欲生,但只要恨意与执念犹在,他的仙骨就不会消失。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过,原来我现在「活着」。”

少年彻底麻木,已经不在意身上的痛处了。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天桥下清烟缭绕,缓缓道,“因为我正真切而热烈地——

恨着您。”

紫光闪电炫目如昼,天雷破云之势日复一日,雷鸣轰响回荡在云顶天桥旁经久不衰。

如此往复,周而复始,颜筠谦足足扛过了二十一道天雷。

天雷七次为一劫,愈往上,天雷威力愈大。如若雷罚七七四十九次算作至高,颜筠谦已经硬用仙骨抗过了三七二十一次。

颜筠谦在等。

等有朝一日天雷能为他破开从仙界去往人间的路,好找到仙君的转世。

果不其然,最后一道天雷压着颜筠谦的仙骨破开仙界云脉,灵气翻涌、阴阳交织,威压迫使他好不容易才重塑的仙身急急坠下。

少年仙骨崩裂,灵力耗尽,眼看他退无可退,只得落在人间一处林中生生抗下了雷劫。天雷勾起地火,撕裂苍穹,直接在地上开了一大个焦黑坑洞,把这一方天地弄得一片生灵涂炭。

仙骨寸断,剧烈的痛处逼得颜筠谦泄出一声凄厉而隐忍的惊叫,落在这林间清晰无比。

他拖着残躯拨开云雾,目之所及到处尸横遍野,只能听得人之哀嚎、马之嘶鸣,血水与泥水混杂在一起,宛若溪河流淌。

一眼就看到了草丛旁边那个被人抛弃,时日无多的少年人。

他虚弱到被清风一吹就要四散,缓缓移步至那少年面前,说:“你与我,是何其相像啊。”

他急需钻入一具肉身来躲避仍在天上酝酿的雷劫,这濒死的少年便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他予了那人慈爱与垂怜,把那与他苦难相当的少年人吞入了阴阳交融的混沌之中。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原主取而代之了,彻底舍弃了仙君赐予他的名字,变成了“颜筠谦”。

天雷隐去,他如愿下了凡。

他不急着复原肉身的伤势,也不急着起身。少年一头乌发胡乱披散着,还有几缕青丝粘在白皙的脖颈上。大片粘稠的暗红于他衣袂上晕染开,带着湿粘的泥淖,在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怵目惊心。

因为那约莫弱冠之年的青年兀然落入了他眼中,熟稔到不能再熟稔。

他伸手握住了青年的脚踝,佯作一副可怜相,喉头干涩着挤出了一句话:“求求您,救救我……”

那熟悉的青年抿着薄唇,似是不想救。

于是颜筠谦松开了手,眼下倏然划过一滴泪。

转世后的仙君有了慈悲心肠,雨夜天黑,分不清救下的到底是狗还是狼,一脚迈入了谁的陷阱里还不自知。

淡漠如水的凡人仙君丢下药篓,背起一段孽缘,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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