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他必不怨你。”言如青抿了一口茶,难得哼笑一声,眉眼缓缓冷了下来,“他就等着你把真相全部告诉我了。”
既然听说他要去见季玉卿又不加以阻拦,说明颜筠谦早已不想隐瞒下去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受不住的?
季玉卿长叹一口气,知道瞒不得,只得把事情娓娓道来:“那夜,颜小少爷一人来了国师府……”
一人,一锏。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在暴雨如注的夜晚,单手提着一钧三尺长的铜锏闯入国师府寻人。听起来简直就是笑话,但他耍得好手,挥锏如剑,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季玉卿面前。
季玉卿记得,少年把侍卫如破布般丢到自己面前时,铜锏擦过地面发出难听的声响,尖端还泛着寒光,隐绰映出一席莹白如雪的衣裳。
那人既乖巧又恶劣,明明浑身都透着怪异,却还在扮演颜筠谦这个角色。
他说:“我是来接师父回去的。”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师父真是承蒙少国师照顾了。”
「颜筠谦」顶着那张在人间根本无处可寻的精致皮囊,一张嘴就露出森白的獠牙,一睁眼就露出猩红的眼瞳,说着最容易被人拆穿的谎话。
即便相貌、脾性、声音全都变了,可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颜筠谦,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他不是颜筠谦,那他到底是谁?
驱邪咒文对他不起效,论作法书符他远比季玉卿还要精通。
似妖、若人、类魔、像鬼。
非妖、非人、非魔、非鬼。
他不仅从季玉卿手中完好无损地救下了言如青,而且还画了不知名的符,让乌苍与大限将至的季玉卿把阳寿平分,好让二人一起活下去。
季玉卿跪在地上,问「颜筠谦」为何要救自己。少年说:“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任何人。”
听起来像是好心施救的话,为善之人原谅为恶之人,听起来感人肺腑。
实则他说这话并非缘于心中良善,因为他连不杀人的理由也浅薄至极,毫无道理。
“如果你死了,师父会不高兴。”
只是因为季玉卿死了,言如青会不高兴。
所以他才没有杀任何人。哪怕季玉卿死了对当局更加有利,即使明白自己已经被人瞧出端倪,他也不在意。
言如青在他心中高于一切。
这个「颜筠谦」是纯粹的,人命道义,礼法纲常根本不能约束他分毫。因为世间纷扰根本沉不到他眼底,被人看破后本质更是连浮于表象都不屑。
「颜筠谦」很纯粹,纯粹到只剩执念,纯粹到善恶不分。
「颜筠谦」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用想。因为她如何评判善恶全用言如青衡量,一份心思好坏杂糅,所思所为全为言如青所用。
或许他能这么纯粹,只是因为——
他根本不是人。
季玉卿很早就知道了。
但他不能说,无处可说,也不敢说。毕竟凡人之躯不可视鬼,不可面神。
有些“人”,有些事:看了、听了、见了、知道了,折寿瞎眼耳聋都算是轻的。
“我曾说过,家父是因为算到了言公子的仙君命格,窥探天机而亡的。”季玉卿犹豫了一下,瞥见乌苍的愁容,伸手握上乌苍的手背以示安抚,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并非如此。”
言如青面色不改,也不催,无声地等待季玉卿说出实情。
季玉卿默了默,眼中伤感难掩,即便时隔一年也无法消磨丧父的惨痛。
他声音颤颤道:“其实那日家父夜间观星又见变动,一定要重算颜小少爷的命格……卜卦出结果时,卦相落空,家父气血逆流,直接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根本来不及施救。”
天机不可泄露,违者自有天罚。所以他把父亲死亡的讯息瞒了下来,以讨要回魂丹为由,在夜里突然拜访侯府。
最后,他见到了死而复生却面目全非的「颜筠谦」,和与「颜筠谦」同行的,从自己手下死里逃生的言如青。
季玉卿还欲继续坦明,却被言如青伸手制止了,“多谢少国师解惑,既然天机不可泄露,剩下的就由我来说吧。”
言如青平静道:“原来的颜筠谦已死,眼前这位是某位神祇临世,借用了原主的躯壳。”
到底是哪位神祇,已经不言自明。
墨砚怕自己说话吓着旁人,绕道言如青身侧轻声询问:“师父,丹白师弟并非转世下凡,而是直接借尸还魂了?”
言如青抚了抚他的尾尖,对众人道:“说是借尸还魂不太确切,但也差不离。”
谁都知道天生的阴命最容易招鬼仙附体,所以所以众人都以为召来的是鬼,凡事遇上不是驱邪就是驱魔,从来没想过附于人身的会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