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白后背靠上一株翠竹,周身云雾缭绕。素白的长袖轻轻擦净了那面巴掌大小的往缘镜,眉目清秀的少年左顾右盼,好似做了贼。
无人教过他掐决念咒,他也不懂这往缘镜是怎么用的,就随便输了点仙力进去。不曾想倒误打误撞倒起了成效,铜镜上缓缓映出了些画面。青衫白衣相衬,纱帘重重叠叠,模模糊糊地显露出一对耳鬓厮磨的人影。
丹白心净,又是清气所凝的仙灵,道心甚浅,七情六欲也淡薄,根本不能想到这是有关欢好的腌臜事。他把往缘镜往左转转又往右倒倒,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
他觉得无趣,继而又输入了些仙力,但镜中的画面始终没有改变。还是那一对青白的交颈鸳鸯,如画般又艳又烈,也就心纯如丹白才能面不改色地看下去。
衣衫青白,发丝墨黑,镜中一并只有这三种色彩,后来总算有了些不一样的——上面那人的鼻子里忽而流出几滴殷红,落在下面那人如玉般白净的小腹处,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亦似丹白本人这般,通体纯白如雪,双眼却如烈火般鲜红。
少年双手牢牢地捧着往缘镜,似在一刹被通上了同感,额上银华浮动,脸上潮红翻涌,飘飘然然不知身在何处,却大抵明白了镜中所谓何事。
他鼻中忽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直接将镜中的画面击了个粉碎。低头,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白玉石板铺的小道上,鲜艳如朱砂丹火。时刻提醒着他方才在镜中刹那瞥见的缱绻旖旎,如梦似幻,似真非真。
偏偏此时他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背靠的翠竹被他撞得沙沙作响,怕得他以为自己要天人五衰。
最好谁都不要来……
脚步声消失的刹那,铜镜中忽而映出一抹质朴的灰色。丹白惊惧又慌张地回头,又一头栽进那双云淡风轻的墨黑眼瞳。
周身漂浮的云雾霎那间凝结看个彻底,节骨分明的手一把就将他手中的往缘镜抽走了。
“仙,仙君。”
丹白明白自己犯了错,背靠翠竹的力道一松,跪在地上心虚得不像话。分明是怕的,但捂着鼻子也不想放过看看那人机会。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偷偷地抬眼去瞧。毫无特色的灰色道袍入眼,勾勒出一段窄腰。往上,古朴的衣领把那具身子包裹得极好,只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脖颈;再往上,是一张清冷淡漠的面孔,只是如何冷冽都难掩姿色,天地万物只配做其陪衬。
上清天尊拥有天地间无人能比的冷傲矜贵。他看着仙君一双眸里仿佛含着万年不化的冰雪,知道面前这人纯粹又漠然,故而问出来的话也不会带有一丝关心之意——
“你怎么了,丹白?”
即便不带一丝关怀,这也是仙君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无关情爱风月,仅凭心中这份敬慕就能让少年铭记一生。
拂尘马尾又被一甩,丹白鼻下的殷红血迹眨眼便被清理干净了,“我……我……”他的心却静不下来,慌忙想要向仙君解释,想到镜中莫名其妙的场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老立在言如青身后,本就是察觉到了往缘镜的异动才跟着一起赶来的。他慈祥依旧,既不逼问也不怪罪,开口便是宽慰之语,“放心好了,想必是往缘镜的通感所致。所言感同身受就是这般,不会伤着仙骨的。”
言如青并不深究,抱着拂尘背过身去,那背影挺拔如青绿翠竹。听他淡淡道:“下次不许了。”仍不带一丝心绪。
“是。”丹白不敢抬头再看言如青,只能低声认错,“徒儿知错了。”
丹白又羞又愧,不想再留,抬脚就要逃走,他本该如仙雾清气般没有实体,一时性急倒忘了如何隐去仙身,好巧不巧,肩膀恰好擦上了月老的胳膊。
两者相撞就各自打了个踉跄,月老退后一步还不忘去扶丹白,袖中的姻缘簿便蓦然落了出来。
书脊落地应声而开,霎时金光乍现,书页翻飞,彻底翻乱了少年一颗赤子丹心。
仙界的清风当真不识字,几团清雾无心地乱翻姻缘簿,无处不在的仙雾就被成双成对的姓名取而代之了,犹如泼天落幕,骤雨突降,细细密密,重重叠叠,一时将丹白尚且单薄的身影围困其中。
恍惚间,似有心声告诉他:
就此一次,错过不再。
于是丹白奋力地伸手去抓、去找,望眼欲穿却仍未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姓名。
到底是心诚致灵,单薄的书页发了慈悲,为可怜的少年驻足停留了一刹。在一众墨黑的姓名里,那泛着金红微光的姓名终于落入了一双红如丹火的眼眸。
姻缘一线牵,就此一瞬息,足以让丹白将这个陌生的姓名深深地烙在他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