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不敢反驳,低地地应了声是,便要告退。
“还有。”颜筠谦叫住了她,“叫人烧些热水,沐浴用。”
佩兰这才发现颜筠谦额前的发都被捋了上去,不知怎么弄得满头大汗。关切道,“少爷若是现在要沐浴,奴婢去叫人把浴池打理出来。”
“不必。时候不早了,把浴桶搬到这屋内就好。”颜筠谦不容置喙地摆摆手,示意佩兰即刻就去办。
眼看女子的身影没入一片夜色中,他阖上门,慢慢踱步到屏风后。轻纱的床帐随着谁的呼吸一起一伏,花果的香气极好地掩盖了暗藏其中的昏沈暧昧。
“师父,师父?”
颜筠谦坐在言如青身边,轻轻推了推他。似是为了确保言如青肯定睡熟了一般,声音稍大了些许,又唤了一声,“如青?”
言如青呼吸悠长,仍旧沉沉地睡着。不知是累了,还是许久才点一次的安神香起了作用,换做平常早该醒了,眼下却并未回应颜筠谦。
他伸手摸摸眼下,好在这次并未湿润分毫,也没有出现什么凡人身上不该出现的怪异。
少年眼瞳幽深,继续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就这样望着言如青的睡颜,看了许久。
第七十二章 、针锋相对
过了独属于两人的温存时光,夏夜的凉意这才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
月明星稀,初蝉的叫声并不悦耳动听,偶尔还能看到树下掠过几道黑影,显出带着野性的兽瞳,眨眼又消失不见。林见劲风灌入衣袍,猎猎作响,夜幕几乎要把身形欣长的少年一并吞入。
颜筠谦衣着单薄,不紧不慢地拨开杂乱的枝叶,莹白的月靴踏上已爬满青苔的石阶,无所畏惧。
既然老君观无人,那今夜就是动手的好时候了。
被埋没在深山老林中的老君观没有半点生人存在的气息,厚厚的枯枝烂叶埋葬了早已落下的匾额。腐烂掉漆的正门也被风撞开了,剩下的板材“嘎吱嘎吱”地摇动着,徒留一片凄清。
果真一塌糊涂。
颜筠谦如踱步那般悠闲自在,立在门前抬头仰视整座宫观,张张嘴,一个音节都未发出,眼眸里仍旧没有任何情绪。
亦可以说,他如今心绪五味杂陈,已经无法确切地显现在脸上了。
颜筠谦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喃喃道:“就荒废了,不如废得更彻底些。”
只要老君观被毁,如青就是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了。
为了他和如青的未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障碍!
灵力在颜筠谦指尖瞬间凝炼爆发,仙气黑白交织混杂争先恐后地从少年的躯体内钻出,阴阳对立互不相让,两股力量打得不分高下。
老君观周遭霎时变得扭曲至极,大门轰然坍塌,内里几座大殿也已摇摇欲坠。转眼间走砾飞沙,摧枯拉朽,一时兽散鸟飞,各式的啼鸣声响彻林间,只怕再强一分就要让这里全部变得生灵涂炭。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天雷降罪于他。
颜筠谦缓缓靠近老君观,双目已经开始成妖冶的赤红色,每踏一步,浑身上下连骨头都在咔嚓作响,几乎要把这具身体都揉捏毁坏,撕扯得只剩下一地血肉。
他什么都不会,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该如何掐诀念咒、如何才能运用灵力使好法术。他只会以仙灵之力拟做蛮力使用,从前不会,直到现在也是。
这一切,都是因为……
都是因为那个人抛弃了他。
“老君观,不可毁。”
一道仙音打断了颜筠谦的思绪,清晰落入耳中。飘渺虚无到仿佛真从三十六重天纡尊降贵而来,带着万物生灵都不可忤逆的威严。余音袅袅,不知仙体身在何处,却蕴着属众生自然的灵气,无孔不入。
颜筠谦瞳孔倏然放大,仰头去看——
强大的灵压降下,直接把肆意横生的阴阳二气全部压回了颜筠谦体内。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顷刻气血翻涌,呕出一大口血,他想站稳,最后连腿骨都被生生折断,就这样单膝跪了下去。头上如有三山五岳压顶,石阶都轰然沉下一截!
颜筠谦跪伏在地上,他是何等的羸弱渺小,弱小到与蝼蚁无异,通这万物生灵并无区别。他并非个例,只怕无论是谁,面对来者仍旧只能抬头仰视——
莲花冠,子午簪,灰道袍,眉眼淡然。臂上搭一柄拂尘,额间跃一点银华,平等地漠视万物众生。世间纷扰多属聒噪,万物成空,只需浮于表象,无一值得被尽收眼底,不肯予以垂怜慈悲。
霞光开,舟环出,夜幕破,只身立在此处就已是风华绝代。
若论容颜,本来为一物,言如青自有七分像他。
来者是何人,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