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126)

言如青怕颜筠谦触景伤情,刚想开口说要走,抬眼看见颜筠谦眉头稍紧,转身问降香:“为何没有处理掉?”难得地带了些疾言厉色的味道。

降香被惊得头上的丫鬟髻一颤,连忙低头认错:“是奴婢会错了意,以为少爷要下人清扫屋子,不曾想是这一室的书都要处理……奴婢即刻就去办。”

言如青出声解了困局,坦言说舟车劳顿实在幸苦,示意降香先下去准备晚膳。听到木门嘎吱一声被掩上了,才缓步靠到颜筠谦身边去。

他知道这地方伤颜筠谦伤得深,哪怕时过境迁,心头的伤也再难抚平。

颜筠谦抚着其中一本的书脊,神色平静道:“这里每一本书的内容我都烂熟于心。”

但每一本都并非是他喜欢才读的,而是不得已,因为除了能做这些以外,他根本毫无用处。

说得再直白些,只是作为无用之人费尽心思想变得有用。

他和颜筠谦是何等的相似。

记忆混杂,不分你我。他恍惚间记得木讷的颜筠谦伏在案上点蜡看书到深夜,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侯府享受片刻的温情。

他也记得他自己,与如今天差地别的那个自己——

少年束起一头银白的发,盘腿坐在冷硬的青玉地板上,孜孜不倦地翻阅着一室的书籍,昼夜轮转,日复一日。书页翻飞,在他指尖被一张张扫清,只要身在屋内就永无看完之时。

书中内容各不相同,上到遗世功法秘籍,下到如何端茶倒水,无人教导他,他孤身一人也学不透彻,最后什么都会了些,什么都一知半解。

可莫名其妙的,他仍在为什么缘由雀跃着。每每看见仙雾缭绕,一只黑猫落在轩窗上,就快步起身迎过去,抓着窗棂满怀欣喜地问:“师兄,是仙君要见我吗?”

那黑猫有浑厚低沉的嗓音,舔了舔爪子说不。

少年哦了声,不生气也不气馁,仿佛天地间一切恶语都与他无关,浑身上下只能透出如初雪般洁白慈爱的善意。

他清秀的脸孔上重又浮现出了期待,单纯道:“那我再等等。”

单纯到令人做呕。

他迫切地想得到谁的赏识,想得到谁的夸赞,想站在谁的身边。

可结果呢?到头来还是无用。

最后还是被抛弃了。

好可笑。

好恶心。

颜筠谦的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手心,他感受不到疼痛,眼前犹有白雾茫茫,朦胧一片,已然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

上次出现这种情形还是与言如青互通心意的那夜,他情绪起伏太大,也失控了一回。

这次愈演愈烈,连记忆中爱人的脸孔都在刹那间变得面目可憎,与以往截然不同情感要从这具躯壳中溢出,鲜红粘稠的本质即刻就要破开肉体,要如烟雾般消散、如腐尸般融化,只想把这一方天地都完全扭曲。

“筠谦,你已经无需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濒临崩溃之际,下一刻他就落入了谁的怀抱,紧握的手指被人一根一根掰开又温柔地抚平,狂躁与施虐欲被尽数遏制住了,神思顿时恢复了清明。

言如青捧着他的脸,试图用微凉的手背让他冷静。见他不说话,继而缓缓地开口:“往事既已成定局不可悔改,就尽己所能去弥补。无论如何,都不要因为别人的过失惩罚自己。”

只有言如青会说这话。

他总说与颜筠谦并非正经师徒,却并未发现他授的教诲已远胜过万千巧技。

颜筠谦双目紧闭,睫羽如蝶翼般湿漉漉的,始终没有睁眼看言如青。

言如青以为泪就含在他眼里,此时不想被自己看到,故而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宽慰。柔声道:“去寻你喜欢的事做吧。”

“如青。我做梦都不敢想,你真的会接受我。”颜筠谦没有笑,平静地将额抵靠在言如青的颈窝处,不知所谓道,“终于能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了。”

“怎么突然说这话。”言如青这一应也不知是在回颜筠谦哪一句,还是二者皆有。他轻抚少年一头比绸缎还柔顺漂亮的秀发,本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可惜如今只能闻到药材陈腐的气味和书房内久不见天光的霉味。

颜筠谦抱着自己久不撒手,连手都还在不自觉地轻颤。言如青关切他,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擦擦泪?”

“如青借我靠一会儿就好。”颜筠谦的声音闷闷的从肩颈处传到言如青耳中,“别看,会吓到你。”

言如青只当他自尊心强,少年心高气傲,怎么说也是俊朗的,脸哭花了便更不想给心上人看了。应了声,只把帕子递到了颜筠谦手中。

颜筠谦接过帕子,假装揩去了泪。他缓缓睁开眼,如鲜血般殷红粘稠的液体已经从眼眶中溢了出来,如烟岚般缓缓破碎。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