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从出生起就没得选,于他看来,供给别人阳寿是我唯一的用处。”
言如青神色一滞,轻轻抚上颜筠谦的头。无需他多言,这并非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宽解或是改变的事。
他并未切身体会过亲情,本以为颜筠谦有,如今看来也半假半真。
所以颜武不管他,无需过多养育,只需像宠物一样被饲养着就好;李诗雨与颜策和被蒙在鼓里,深觉愧疚,故而想尽办法补偿他,就这样共同造就了颜筠谦锦衣玉食又备受宠爱的假象。
究其根本,侯府倍受宠爱的幼子只是一只被豢养在笼中供人赏玩的雀鸟,被根植在侯府土壤中无法脱身的一棵筠竹。
言如青淡淡道:“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不为己。”
颜武既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前路牺牲幼子,颜筠谦当然也可以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不再炼丹。父不仁在先,又怎能怪子不义。
颜筠谦早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老皇帝一死,事情败露就会被颜武发现。受不受罚两说,做了就等于变了相的要与侯府决裂,颜筠谦失去了自身最大的筹码,与颜武再也不可能维系着浮于表面的父子情谊了。
颜筠谦垂下眼帘。本来就没有的东西,还要虚与委蛇什么?
言如青问他,“害怕吗?”
“如青在我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颜筠谦轻松惬意地看着欢腾的游鱼,笑道,“从前没得选,如今有得选了。”
凤鸾这一年的五月初春并不好过。
先皇驾崩并未立遗诏,立君之事匆匆敲定。新帝登基背靠三皇子的人脉权利,却并未处决或安置曾被议储的三皇子,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就连白事也只是走了个过场并未服国丧,上朝三日提及最多的甚至是选秀之事,接着又言说要大兴科举,只看学识墨水,不涨官员举荐之风。
听起来尚好,可这三日的早朝简直身如炼狱。
颜策和就连提起早朝时背后都在发凉,若不是幼弟不知事理问他,他根本就不愿提及,连想起都觉得坐立不安。
仅仅三日早朝,这位新帝就斩决了大小官员约百余人。
根本无人敢驳斥约管这位暴君,三皇子党派也无人跳出来上折子,太后更是对前朝之事充耳不闻,甚至有意帮衬,一时间朝堂全都人心惶惶。
颜策和迟疑了片刻,坐在颜筠谦身边也失了些爽朗。他倍感心力憔悴,哑着嗓子开口,“爹入宫几天了也没个消息,更有甚者说新帝立威,接下来亦要处置侯府。”
颜筠谦在桌下偷偷捏了捏言如青的掌心。抬头直言道,“爹本来就是江湖骗子,在先帝那般得了那么多好,就算没个好下场也没什么好怨的。新帝这般快刀斩乱麻,兴许也未必是坏事。”
颜策和哑口无言,道:“或许吧。爹自己做的龌龊事怕是多得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之前又那般糊涂,提议把你送入宫去……我实在不敢苟同。”
颜筠谦笑笑,为了此事颜策和还与颜武翻了脸。他这三哥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性子竟然没有沾染到颜武的分毫精细狡猾,为人刚正不阿到不像话,又善待弟妹又孝顺母亲,也不知是怎么长的。
“再者,新帝似乎有意为之,并未处置斩决官员的亲眷。”颜筠谦若有所思道,“三哥身上也有一官半职,若是爹因为做的腌臜事受罚了,娘和六哥还得指望您养家糊口呢。”
言如青抿了抿唇,听颜筠谦把自己排脱在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我既身为侯府长子,真罚下来也脱不了干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甘愿领罚,毫无怨言。只求能保全母亲和众弟……”颜策和连抚琴一曲的兴致都全无,手臂撑在琴弦上泛出阵阵杂音,“我真的已经对爹失望透顶。”
颜筠谦还欲说什么,听到颜策和转而又说,“谦儿,我不知为何爹总是对你弃如敝履,又以修养为名字把你丢在别院不闻不顾。
你不肯原谅他、怨他也是应当的。”
“没什么怨不怨的。”颜筠谦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已经不怨了。”
言如青恰好别开了眼,没瞧见颜筠谦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透着嘲弄和讥讽。
水面如镜,游鱼兀然惊动,顶开一片浮叶。涟漪圈圈,缓缓拨开水面,搅散了本被映衬得俊秀精致的脸孔。
怨是不怨、恨是不恨,只有问本人才作数吧?
是夜。漏尽更阑,颜筠谦睡眼惺忪,是被人推醒的。
窗外墨黑一片不见半点天光,无星无月,春寒的冷又瞬间席卷而来,难受得众人心里都在发寒,惧意如细丝绕上心头,惊觉时额上已渗出了冷汗。
佩兰跪伏在地上,看不清面容,毕恭毕敬地唤他,“少爷,侯爷请您去书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