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颜筠谦仍不被允许学习除了丹道和药理以外的东西,一年也见不到亲人几次面。
年幼的小少爷把这归咎于不好的出身。
阴命是自他一出生起就被烙上的枷锁。所以补药一碗一碗地罐下去,他的身体还是无比羸弱;所以院里的翠竹明明按照风水栽好了,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枯死;所以亲人才会弃他不顾,把他丢在偏远的别院炼什么丹。
他蜷在孤僻和阴郁的性格中尝试自愈,可于事无补。
无知总是幸福的。
颜筠谦从小就被浸在药理中,殊不知他才是最大的药引,他的命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
外侧贴满锁魂符的炼丹房是装载他寿命的牢笼,以屋为炉鼎拟天地造化,以生辰文疏为夺命契,以丹形为载物,凝聚夺取他的精魂阳寿,供他人使用。
最为可笑的是,直到被三皇子白荣安刺杀的那个雨夜,颜筠谦坐在颠簸不停的车马上,都还做着回到本家与亲人同住的美梦。
……
这就是颜筠谦的往事。
“喵。”墨池完全不感兴趣,用前爪蹭了蹭脑袋,又开始用舌头梳理自己乌黑的皮毛了。
“听起来有这么无聊么?”颜筠谦像说书人收场那般喝了口茶。
他研好了墨,捋起袖子继续抄写起了文疏,又把指尖未干的墨水毫不客气地蹭在了墨池身上,黑麻麻的一片看也看不见。
又是月末,容不得他自由地在药铺和言如青小住下去,炼回魂丹被迫成了他最要紧的事。
颜筠谦临行前一步三回头,“等我回来”这种话已经记不清对言如青说过几遍了,反正每次听到答复都觉得满足。
他以怕孤独为由带走了墨池,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行囊,怀里紧紧箍住这只不服管教的黑猫,一步登上了回侯府的车马。
其实带走墨池的理由远比说的还要简单——
“你留在如青身边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和我待在一起吧。”
“喵——呜!”墨池听不懂,只知道颜筠谦在说他坏话,呲牙咧嘴地把背拱了起来,瞬间炸毛。
但只是与颜筠谦对视了片刻,仿佛着了道一般,又忽而萎靡了下去。
颜筠谦的语调放柔了,听起来哄猫似的轻声细语:“反正稚景也不会再让你帮衬着做眼线了,还是待在我身边安全些。
况且我是真心想和师兄搞好关系,若是真心付出得不到回报,我会很伤心的。”
墨池没理他,屁股往文疏上一坐,未干的墨迹全都刮花了。
颜筠谦不生气,歪着头问:“你猜稚景接下来会做什么?”
墨池也同样歪着头看向他:“喵?”
颜筠谦用笔杆末端戳着自己的脸颊,漫不经心道:“他会带如青去听珠阁,并且希望我像之前一样加以阻拦,好以此证明我非同寻常。不过狐狸的小聪明也就这么点,必应娘娘那边的设想只会落空——
因为我真的只是个凡人啊。”
颜筠谦心情大好,伸手去抚摸黑猫滑溜溜的尾巴尖,却被猫尾轻拍了两记。
颜筠谦的猜想是真。
他前脚刚从言如青身边离开,后脚稚景的半透明的身躯从墙缝中钻出,咯咯笑着和言如青打招呼:“别来无恙啊,言公子?”
言如青还在算账,这个月药铺开业的时候远比关门的时间久,又是入不敷出。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地回,“稚景姑娘也一如往常,还是不爱走寻常路。”
“您和颜小少爷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呢。我说的一番肺腑之言可还算奏效?有没有像月老那般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
稚景彻底显露了身形,身姿娉婷袅娜,免不了要揶揄他,“是我老眼昏花了?总觉得您气色都变好了。”
“姑娘这次大驾光临特意挑了筠谦不在的时候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
稚景倚着药柜说:“我至始至终都只想领您去见必应娘娘。”
言如青沉思了片刻,合上账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请姑娘带路吧。”
“哎呀?您这回竟答应地这般爽快?”
言如青平静地颔首:“只要我不和你去见必应娘娘,你就不会放过我和筠谦。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见上一面,早日解决。”
稚景摆明了就是挑着颜筠谦不在的日子才来的。
“您能明白就好。”稚景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替言如青拉开了帷帘,不知何时已有一辆车马停在了药铺门口,“时不我待,希望这回您不会幻听到颜小少爷的声音。”
这就是再次提醒他颜筠谦非同寻常。
颜筠谦的确不希望他去听珠阁,可要如何才能未卜先知,得知他会去?
更何况言如青自己去见必应娘娘也并非本愿,对稚景的话还是分毫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