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意思是,希乌确是大可汗派来探伤情的?”
“脑倒是转得挺快。”叱炎神色如常,目中却藏着一道锋锐的光。他云淡风轻地点明道:
“希乌来一趟,自己的人再来一趟,如此才确保万无一失。”
辰霜心中疑虑重重。叱炎不是大可汗最为得意最为重用的义吗?为何番五次派人前来试探他的伤情?
难不成,无数双眼所见所闻的,不过是假象?
叱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懒懒横卧榻,以肘支着额头,另一百无聊赖地捻着她散榻的几根青丝,淡淡道:
“长夜漫漫,你既如此聪明,不如我来问问你。肃州之行,本王一举夺城,可是好?”
“殿下以少胜多,以极少的代价大败祁郸,夺回了肃州城,自是大功一件。”辰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仅对于回鹘是好一件,对大唐也极为有利,至少挡住了南下的祁郸铁骑。
她自认为答得从容,额头却被叱炎轻轻一拍。
他罚得不动声色,亦未用多少力道,一点不痛,却着让辰霜吓了一跳。她不由覆捂住额头,努了努嘴道:
“难道不是吗?”
“再。”叱炎瞥了她一眼,面露讽意,给了一丁点提示,“你若是大可汗,你可高兴?”
“自是高兴的……”辰霜话刚出头,才意识到不对。
肃州城一战,玄王叱炎仅用麾下千骑兵便夺取了一向以易守难攻著称的天险肃州城。草原之人,一向慕强凌弱。由是,他回鹘王庭名声大起,拥趸众多。
叱炎重兵握,战功赫赫,回鹘军中威望远胜其余四王。
但,如若再如此下去,忌惮他的便不仅仅是希乌等一众王庭重臣了。
功高震主,有如当风秉烛,无论中原抑或是塞外,都是极其危险之。
回鹘此代掖擎可汗,传闻中亦是杀叔伯屠兄弟,一夜之间发动兵谏才登的大可汗宝座,绝非心思简单的善茬。
如今,大可汗既要用他,要防他。帝王心术,不外乎如是。
辰霜不由低眸,轻声道了一句:
“不成,可汗的疑心竟如此之重。”
叱炎听了去,见她终于领悟过来,朝她凑近,眉眼深邃地望着她,颇具玩味地反问道:
“你们中原的皇帝,难道疑心就不重么?”
自是重的。重到连亲生女儿都要多番利用。
可她必不能如此说。因为,她若猜得不错,此番是叱炎套她的话了。
他看似随口一问,可意的分明不是中原的皇帝疑心重不重。他不过是探她,是否知晓中原的朝堂之罢了。
是以,只要她开口,无论认不认同他此句反问,她的身份,便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每到如此时刻,装傻充愣最为有效。
到此处,辰霜对他眨了眨眼,歪头浅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我不过一个小小逃兵,怎知那高高的皇帝疑心重不重?”
叱炎听到她如此作答,缓缓地松开了绞着她细发的,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轻笑一声道:
“你如此,便是无趣了。”
他抬起,微蜷的食指轻轻拂过她的侧脸,一路自颧骨至下颔,最后两指轻轻扣住她精巧的下颚,抬起来,整条流畅的下颔渐成一个绝美的弧度。
幽暗烛火下,她玉雕般细腻的双颊泛着轻浅的潮红。桃花粉面,其细小的茸毛隐约可见,随着烛火微微战栗。
叱炎端详着她,眼中映着微茫的火光,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悄不可闻,有如一阵炽烈而静默的徐风吹入她的心间,皱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道:
“终有一日,我定要你老老答我。”
他的呼吸渐近,辰霜的身形凝住了。她没有挣扎,认命了一般,缓缓闭目,只是脑海中不断描摹着记忆里那个少年。他俊美的脸,澄澈的眼,温柔的笑。
她鼻尖发酸,不由抽泣了一声。
握着她下颚的渐渐松开。
待她再度睁眼,只见叱炎不过垂头看起了榻的军报,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混乱难清的情绪,不知是坦荡还是失落,凝了一块儿,郁结于心。
未几,帐内许久不曾再有言语,叱炎持军报的臂渐渐垂落下去。此刻,伤势不轻的草原悍将似是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即便之后未再有人前来盯梢,辰霜仍是没有定心,无再男人身侧安睡。她透过偶尔翻飞而起的帐幔,望向外头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