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喜轿,清河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本是富余,现下人高马大的少年一进来,与她并排坐着,倒显得格外局促。
“你进来作甚?”她收了收被他压在身下的裙摆,慌忙侧身一避,半个背对着他。
他力道轻柔地把她的身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腰,还疼么?”他挠挠鼻尖,迟疑道,“那日,我情急之下,是下手重了些。你还在生我气?”
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大寻常,哪里像那个上一刻还在外面挥斥方遒的河西少帅。
不知为何,自从那夜后,她见他了总是不受控地心若擂鼓,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之前她避而不见,尽量不与他言语,可此时避无可避,她只得默默低垂螓首,不与他四目相对。
下颚被一只微勾的手指抬了起来。
她垂落的长睫覆在下眼睑,视线中可见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隐着多年练剑留下的老茧。
哪怕他的力道已十分轻柔,仍能感到粗糙的茧自她细腻的肤间划过。
她被迫抬眸,与他对视。
少年无可挑剔的五官在眼前兀然放大,连极力克制的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清河蹙了蹙眉。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地收回手,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忽然问道:
“眼睛怎么红了?”
她想起出发前在城墙角和长姐陈情,说到身不由己的重任,一时悲切万分,忍不住红了眼眶,此时竟被他发现了。
清河慌忙抬袖,想要拭去泪痕,手腕被他一把捉住。
隔着喜服,少年指间的烫意透过那一层绫罗,慢慢渗入她的体肤。他咬了咬腮,黢黑的眼眸像是淬了火星一般灼人,道:
“可是害怕?你放心,我必不会让回鹘人动你一根汗毛。”
“要你管。”清河藏于袖中的指尖微颤,轻轻甩开他掐着她腕的手,背过身掩饰心慌。
长风失笑,摇了摇头。一垂首,眸底却瞥见了掩在裙裾下那双白腻腻的小脚。脚趾如编贝,似是因主人的紧张而微微勾着,一颗颗蜷起。
他咽了一口气,喉结滚落,像是忍住了什么情绪,飞快地起身,正欲离轿。
箭袖一紧,他回头,看到一只小手拽住了他。
她见他回了首,马上松开手,像是故意不看他似的,玉颈一偏,露出衣襟前一截皓雪般的肤色,明晃晃地映在他眼底。
他怔住,见少女一双灵动的眼眸如清溪明澈,唇红齿白,小口翕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
“有你在,我不怕。”
闻言,少年目光倏然一亮,在昏暗的轿厢内璨如星辰。他回身过去,手指伸入她散在膝上的广袖中,去寻她的手。
袖里,她的手似是受惊,微微收臂后撤,他便再往里追。
宽大的广袖帛面质地丝滑而柔软,镶绣的纹路不断地起起伏伏。
待他终于探到了,便将她的小手覆在自己的掌心捉住,长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细腻的手背,低声道:
“你未及笄,我不能……你陵哥若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但,”他故作停顿,喉结微微耸动,挑眉道:
“但,只此一次。”
未等她回过神,身长如玉的少年已在轿厢中弓起了身,埋首下来,就定在她面前的咫尺之距。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在她雪白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恍若心跳骤停,一切纷乱的思绪在顷刻间收拢。她瞳孔大睁,愣在那里。
他已一阵风似地出了轿,飞身重新上马。
“啪嗒”一声,轿前晃晃悠悠的帘幔已缓缓落下。
清河抬手,抚了抚被他吻过的额角,似是发着热。连带着触碰的指尖都瞬时变得滚烫起来。
马蹄声渐远,轿辇上只余少女凌乱的心跳。
***
一日后,行至回鹘王庭已近日暮。
连绵的毡帐前,一排甲兵簇拥着几位身着胡圆领的袍大臣前来迎接大唐使臣。
为首那位须发皆白的回鹘人,正是在那日宫宴上看到的那位,对着众人不紧不慢行了一揖,道:
“问大唐皇帝好。今夜,大可汗就会和大唐公主举行婚礼。”
礼部的大唐使臣回了一礼,受命前去回道:
“今夜?我等舟车劳顿,未来及安置……”
那人抽动了下嘴角,恭顺地笑道:
“大可汗有令,必须今夜举行婚礼。诸位放心,婚礼礼仪已准备妥当,绝不会有损大唐颜面。一切,只等公主就位。”
不轻不重的话语,说得不露声色,似是毫无破绽。可宴海就是听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跟在大队使臣身后,默默步入了王庭,来到那座熟悉的牙帐。
几名衣着光鲜的回鹘女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搀扶着轿辇上走下来的新娘,掠过众人,簇拥着清河往牙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