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许氏失了圣心,只能与崔氏暗地嫁女为盟。崔氏先是将其一举掏空,又尽得好处,河东三万精兵收入囊中。
清河缓缓起身,扶住了长风的臂膀。他看出了她的心思,轻拍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背,低声与她道:
“崔嗣野心,我一直在查探,因不想夫人多虑,所以并未告知于你。”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夫人不必担心,崔嗣交由我即可。”
清河自是明白他的用意。
这五年来,他一直将她护得极好,一点风雨都没让她受。将所有朝堂兵家的重担,都独自扛在己身,不让她过问,生恐引她忧思,又复发魇症。崔氏此事,与河西无甚关系,依照他的性子,必是无意干涉,只是为了她,才暗自放在心上,多番留意。
她不由抬起首,望着他的容颜如啄如刻,俊美无俦,然后她踮起脚,在他颊边落下轻轻一吻,道:
”夫君且去,我必会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语罢,她拉起还在榻上怔忪的许泽玉,娇娇女已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飞扬蛮横,缕清前因后果后已是花容失色。
清河道:
“我与许姑娘一道去救崔焕之,再由许姑娘出面,去劝服她阿耶许天臣,必不会让崔氏如此轻易用上河东三万精兵。”
长风自知拦不住她。他娶的妻子,向来不是只开在春日的桃李,而是凛冬里绽放的带刺玫瑰。
但与许泽玉一道,总比与他一起去破崔嗣之局安全些许。
“万事小心。”他柔声道了一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回味着面颊上她的柔软留下的一抹余温,面庞冷酷依旧,心中却溢着难以藏匿的欢喜。
他的心意,她都理解且爱惜。
相知相许,相依相惜,不外乎如是。
***
崔府书房内,鎏金异兽香炉烟气缭绕。漏刻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回荡在空旷的楼阁中。
崔焕之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奋力地想要挣脱越缠越紧的绳结。
一个时辰前,他趁喜宴开场后,独自来书房找阿耶劝说他收手,谁料他劝说未果,反被他呵斥后派人将自己捆了起来。
他心急如焚,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他低沉的怒斥:
“我陇右崔氏世代为大唐镇守西北,历经三任帝王,忠心不二,当年平叛反贼之乱还折损了大半人马。可当今圣上忌惮之心从未有减,不仅亲阉人,远贤臣,还屡次三番敲打制衡我陇右。而今,为父已在长安被困十年,却依然得不到圣心宽宥。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当年河西的萧怀远,就是我此后之下场!”
“这天下,何以姓李的夺得,我们姓崔的就夺不得?”
句句振聋发聩。崔焕之听得胆寒心惊。
此时,他咬着牙,猛地一用力,太师椅被他的革靴折断了一条腿,他轰然倒地,侧卧在冰凉的地砖上匍匐前进,任由其上凹凸不平的螭龙纹划破了他缎面绫罗的喜服。
书房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外头幽芒的烛火透了进来。
崔焕之艰难地抬首仰望。
一袭靛蓝色褶边襦裙的女子,肩披鹅黄色绢帛,身姿娉婷地小步走了进来。
正是被他捆了手安置在卧榻上的许泽玉。
“你,是你……”他惊道一声,很快别过目光,低下了头。
风水轮流转,又是如此狼狈之相,且又被这许氏女看了去。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松绑?”见她抬袖掩口,眉眼尽是笑意,低睨着在地上爬着的自己,崔焕之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想要脱身,不如求求我?”许泽玉故意微微俯下身,披帛垂下来,洒落在他低伏的面上,随着细微的风一来一回,挠痒痒似的。
“谁是你夫君!”崔焕之恨嘴硬恨道,用脚踹了一下凳腿,反而痛得呲牙咧嘴。
“你!罢了……”许泽玉慢悠悠在书房内游荡了一圈,转而回身,半蹲下来,玉指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颔,道,“夫君若是能叫我一声娘子,我就替你松绑。”
“你……门都没有。”崔焕之形容尴尬不堪,看着她耀武扬威的模样,恨不得当下啐她一口。
“哼!”许泽玉敛起垂落的披帛,轻飘飘地迈开小碎步,转身欲走。
“哎,哎,别走。”崔焕之思来想去,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以大局为重。
此刻他只得忍气吞声,垂着头,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娘,子……”
“夫君唤我什么?我没听清……”许泽玉心下窃喜,不动声色了回眸望他,语笑嫣然。
崔焕之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压低声音:
“娘子……泽玉。”
许泽玉心下痛快了些许,心想着清河还在门外把风,催得紧,现下还是不跟他再玩闹了,于是飞快地替他解开了束缚的绳结。